母亲离开将近十天了,外婆的病重在我波澜不惊的生活中掀起了一阵风浪。
外婆病重早已在我的意料之中。暑假的时候和父母、哥哥回老家去探亲。那个偏僻山沟里的老旧院子已闲置多时,无人居住,因为她的病情,外婆不得不搬到城市中以防备突然到来的病况加重。
小舅做到了为人之子的孝顺,在外婆其他子女忙碌而无从抽身的情况下,主动承担起赡养老人的任务。因此将看望老人作为主要任务的我们,没有再去那个旧房里,而是直接去了生活在城区的小舅家。
我们去得仓促,没有买到坐票,于是和哥哥轮流站班。在火车28小时的漫长旅途中,我站着的时候,望着窗外漆黑的一片,想到很多事情,大多是一些无法言明的记忆片段,叠加在一起,就形成了幻觉。最后,我想到年迈多病的外婆和同样衰老的外公,想到一些从餐桌上听来的关于我儿时的笑谈,其中大多有外婆和外公参与。但是我真的不记得这些,在那时,在灯光昏暗寂静无声的车厢里,这些模糊的细碎的记忆搅在一起,与当时的意境融合,不禁令我心中发堵。待到哥哥“换班”后,匆匆地挤着坐下,然后仓皇地逃入梦乡。
到了陌生的城,敲开陌生的门,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外公佝偻的身影,他的面容依然慈祥,只是白发变得更多,脸变得更皱,手变得更枯槁,步履变得更艰难。这些细微的变化让我一阵心酸。外公一如既往的不爱说话,见到我,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就转过身弓着腰,扶着墙步入客厅。我紧随其后,看见了盖着毯子,蜷缩在沙发上的外婆。
“黔徽?”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传来,微弱但满含着惊喜。
“嗯,外婆。”电视的声响盖过我无力的回应。
“黔徽不是哦?(贵州方言)”询问变得更微弱了。
“是是,黔徽回来了。”外公调低电视音量,说。
“黔徽回来喽。”外婆得到确信,慢慢掀开毯子,颤颤微微地坐起来,端详着我,叹道:“妈耶,都长这么高了。”又转过头对外公说,“是不?”外公浑浊的老眼凝视着我,却并未说活。
我这时有机会去观察外婆。她依旧戴着那戴了一辈子的蓝色圆帽,几缕斑白的头发钻出来;身上穿着一件印花的老人装,它包裹住她瘦弱的身躯之后,显得无比肥大;下面穿着长裤长袜,用来保暖。她的一身装束似乎唤起了我内心深处的埋藏的记忆,旧院,桂花树,墙角的扫帚,炉灶,缓缓升起的炊烟,这些零乱的画面飘荡在我的眼前,使被时光的流沙掩盖的过去逐渐清晰明了。我渐渐地对过去的一切感到亲切与怀恋,那段无忧无虑的生活,带给我莫名的感动。我想起自己偷偷拔了别人家的葱后被罚跪的场景,想起自己某天看夕阳而忘了回家后外婆焦急的呼唤,想起入目的无边无际的群山。然而现在,时间致密的针脚逼迫我接受往昔不再的现实,当我看见外婆的蜷缩,看见她蜡黄的脸色,就知道她已经开始向时间屈服,或者时间迫使她开始屈服。
我们在小舅家住了半个月,开学临近敲响的钟声警告我们不得不离开。回去时买到了卧铺,我全程基本都躺在床上,白天,黑夜,却始终无法入睡。尽管外婆那时病情开始好转,但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种令人窒息的凝重。从那时起,我总觉得时间已经盯上我年轻的生命。
外婆病情突然加重,已经到了水米不进的地步。母亲在十多天前就已经匆匆忙忙地赶回去,父亲也总是在家叹息,尽管他们都没有说,但我能猜到原因。
第一次觉得死亡竟然离我这么近。几乎每天都能听见有人死的消息或新闻,但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我害怕,怕某一天外婆会突然撒手而去,也怕每一天自己会像所有的老人一样,命运最终会指向同一方向。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史铁生对于生死的思考,带给我无量的思索。生死是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有时真正的答案或许就是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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