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文人
这是一段岁月磨蚀了的记忆,漫长的雨季过去了,挥之不去的是我对伯父那份被雨淋湿的怀念。“半个文人”那是我送伯父的封号,其实除去他那段走进文化圈的生活之外,伯父同文人根本不搭边。我的伯父读书不多,受苦不少。年轻时逃荒到咸阳,凭一身力气,一股火爆脾气,在咸阳火车站当上了装卸工,典型的大老粗身份。
现实生活跟我伯父开了一个大玩笑,在那场政治灾难中,到了60年代末期,粗通文墨的伯父,作为工宣队的代表被委派到咸阳火车站铁中,成为文化圈中的领导者,开始了他半个文人的生涯。
走进文化圈原本可以圆了伯父半个文人的文化梦,事与愿违,总是月圆梦难圆。工宣队的主要任务不是抓教学质量,而是政治运动方向的把握,具体要做的是学工、学农、反击右倾翻案…….
在那段日子里,伯父的脸上找不到星点风光,额头上的皱纹反到加深了,不知是痛苦思考留下的痕迹,还是艰难心境在脸上的写照。伯父自幼饱尝了没有文化的苦,凭借力气吃饭他感到满足,大老粗的称号还让他引以为荣过。就因为没有文化,人粗心更粗,有文化的伯母断然离他而去。伯父苦寻三年,脚印踏遍了西北的每寸土地,也没有见到伯母的身影。那时伯父恨自己,没有文化留不住有文化的女人,造成了妻离家散的结果。而今,看到后辈们在学校却不好好读书,他心中苦恼、积怨,难以言表的苦楚。曾无数次,上课铃响过后,还有些学生恋在乒乓球台、篮球场上,忘记了回课堂。伯父一声断喝,孩子们一溜烟似地跑进教室。有时,伯父会悄悄走进教室,冷不丁站在学生的身后,伯父心中多么希望将一棵嫩草带进旺盛的春季。为了督促孩子们能多学点文化,伯父头上戴着秸秆编织的草帽,微微驼背,外八脚,走路略显跛的身影整天在校园内巡视,蹲守墙根,阻止个别调皮的孩子跳墙出去玩耍,孩子们背地里偷偷喊他“业余警察”。
在那段半个文人的生活中,伯父有了业余爱好,喜欢到河边钓鱼。当时我不懂伯父忽然间,怎么会迷恋钓鱼的事,在阳光微风下静静的享受河边垂钓。今天方真正领悟出来,满腔苦恼、积怨能随河水流淌,心情能得以排解。那时没有鱼塘,鱼杆也是几节竹竿连接而成的。鱼杆是伯父自己做的,而且还缝制一个精致的“外套”。每次出行,骑上自行车,带上干粮、咸菜、白开水。当他站在河边,超凡脱俗般悠然,俨然丢下了半个文人的架子,在头上那顶秸秆编织草帽下,我看到大老粗最真实的脸,是还原为我的伯父。
伯父钓鱼是门外汉,在河里他钓不上大鱼,钓上的小鱼看不上,又丢回到河里,看它摆尾畅游而去,所以伯父钓鱼都是来回一般沉,而他总又乐此不疲。后来工宣队撤离,伯父也离开了那所学校,结束了半个文人的生活,回到了他熟悉、热爱的装卸工岗位。临终伯父走得很仓促,脑血管破裂,摔倒在装卸台上,在倒地之前扛起最后一个大包,送到医院急救,一句话没留走了。假如他三十年地下有知,定会深思那段半个文人的生活,定会把每天在河边钓鱼时想说的话变成文字留给后人们怀念。
伯父人心很粗,他对我的影响很深、很真,他今天还依旧活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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