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赣东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山村,村子四面环山,山青水绿。唯有南面翁源河像条巨蟒蜿蜒游出一个小小的缺口。一家人住在一幢过去大户人家的大屋里,那是翁源村最大的房子,分上下厅,各四间。据村里的老一辈说,屋的主人是个读书人,不信,大门前的白墙上画了一幅图,写着诗、书、礼等几个大字。小时我的确见过图,但瞧得似懂非懂,只好瞎蒙了,但字我认得呀。有时我想,我之所以能考上大学,成了村里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成了里翁源姑夫眼里的“文曲星”,也许是粘了屋主的书香气。
我的童年少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野大的。
游 戏
记忆中,孩子们的游戏原始而简单,不像如今的孩子玩的都很电子化,且不但升级。枪箭刀剑都是自己亲手做的,或木或竹,虽非真的,却不乏乐趣。或跑下田玩泥巴,或爬上树摘棕树籽,一串一串,黄黄的,小孩子间拿来互掷。也有将小白竹截成竹筒,一根棍子裹上一块小布,就成了简单的抽水筒,玩伴们就抽水互射。有恶作剧的,不管猪栏尿坑的尿有多脏,抽起来,就往对方的身上招呼。那猪尿的腥臭味就在被射中的伙伴周身散发开来,气得那人嗷嗷叫,马上也去抽猪尿报复。其他的人就笑呵呵地作壁上观瞧起了热闹。也有不服气的,就帮起了被射的玩伴,也抽猪尿射那缺德的玩伴。
小时候,看战争电影多了,我们这些小屁孩就会模仿解放军攻打山头。地址,大多选在屋后的茶园山;参战人数,大概有一个班的人吧,分两派。扮敌人的一方在山头,我一般喜欢扮解放军,当小旗手,敌人在山头拿小石头当武器,朝山下的“解放军”投掷。我们便在“石雨”中一边喊着“冲呀!冲呀!”,一边巧妙地闪转腾挪往上冲。场面激烈,火爆,不亚于真正的战争。我是旗手,知道强力的旗手是部队的灵魂,自然,我举着旗帜,率领战士们勇敢地冲在最前面,直到敌人丢盔弃甲逃离阵地。现在回想起来,眼里还会放光,心里盛满了往昔胜利的喜悦和荣光。
最简单的游戏是斗鸡。比赛至少在两人以上,向前盘起左腿或右腿,用双手抓住脚腕,使自己的左或右腿不落在地上。双方人用单脚一蹦一跳地对撞。其中一方把另一方的盘起的那条腿撞落在地后,就算脚没落下的那一方赢了。
玩铁箍,也叫滚铁环。铁环主要来自木桶、木盆等器具上的铁箍子,桶呀盆呀坏了,那铁箍子就变成了铁环。用啥滚呢?别急。我慢慢告诉你。用一根短铁丝折成U型,套在小竹里。那时,为了得到铁环,我心里老巴不得某个桶子坏了,某个脚盆破了,这样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取下做铁环了。父母问起,我就可以某某坏了某某破了为由头满足我小小的私欲。但破坏的事,我一般是不会去做的。
我也会踩高跷,用两根木棍,高度需逾人,在一端下方凿方眼,又制两小块木块,以能打进眼里为准,不能松,以紧为宜。初学,有点技术难度,脚踩上去,难平衡,需慢慢练习,两脚踩上去方能行走自如。百度后,我了解到踩高跷有故事。关于高跷的起源,学者们多认为与原始氏族的图腾崇拜、沿海渔民的捕鱼生活有关。据历史学家的考证,尧舜时代以鹤为图腾的丹朱氏族,他们在祭礼中要踩着高跷拟鹤跳舞。考古学家认为,甲古文中已有近似踩跷起舞形象的字。
踩高跷在民间有一种趣味传说,说是以滑稽著称的春秋战国时期的晏婴,一次出使邻国,邻国国都要笑他身材矮小,他就装一双木腿,顿时高大起来,弄得那国君臣啼笑皆非。他又借题发挥,把外国君臣挖苦一顿,使得他们还狼狈。据此,踩高跷活动由此流传民间。
还有一种严肃传说。从前,有座县城叫两金城,城里和城外的人民非常友好,每年春节都联合办社火,互祝生意兴隆,五谷丰登。不料来个贪官,把这看作是一个发财的机会,就说,凡是进出城办社火,每人都要交三钱银。人们不交,他就关城门,挂吊桥。但仍难不住聪明的人,他们就踩着高跷。翻越城墙、过护城河,继续欢度春节,乐在其中。
稍文一点的数丢手绢了。小孩子们围成一圈蹲下,其中一个人站起来,拿着手绢,开始在小朋友们身后,绕外圈走。蹲着的人开始唱歌“丢,丢,丢手绢,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 歌曲结束之前丢手绢的小朋友必须把手绢放在某个小朋友的身后,然后快速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被选中的小朋友必须第一时间发现手绢在他后面,拿起手绢追上先前丢手绢的人,方为胜利,否则就是失败,需要表演一个节目。我是男的,唱歌粗嗓难听,便会随便找个理由哼哈几句搪塞过去。那时,孩子们在意的是快乐,倒不在乎谁谁的歌唱得咋样,所以我颇容易地就混过了关。而快乐的歌声、笑声飘荡在老家的晒谷坪、山坡、水田、河流、池塘的上空,久久不散······还有老鹰抓小鸡。玩法是找一个小朋友当老鹰,一个小朋友当母鸡,母鸡后面的小朋友依次拉着前面小朋友的衣服尾.后面的小朋友就是小鸡,游戏开始后,老鹰要捉到小鸡,而母鸡就负责挡住老鹰.如果小鸡被老鹰捉到,就输了。
最常玩的是叠纸包、纸船、纸飞机。纸包,正方形,小孩子用废旧纸张叠成。纸包用来打,谁打翻了,归谁。纸船和纸飞机,叠起来稍麻烦些,却承载了童年的梦想。那时,交通闭塞,家境拮据,山里的孩子几乎没见过海,放船在水里,其实就是想去看海。飞飞机,其实就是想冲上云霄,看看天上到底有没有连金碧辉煌的北京故宫都无法媲美的天宫,有没有玉树临风的玉皇大帝,有没有狠心的王母娘娘,有没有美丽的七仙女,有没有猪八戒色扰嫦娥的春心荡漾,有没有孙大圣大闹天宫的英雄事迹,高挂天上的月儿呀,里面真有寂寞的嫦娥和可怜兮兮的玉兔?
游戏很多,不一而足。感谢游戏,它帮助我们忘却了三年困难时期的饥饿、寒冷带来的苦楚,给我们送来了一个快乐无比、屁颠屁颠的童年。
干农活
出身农村,自然少不了干农活。
印象里,“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情景历历在目。我排行老四,家中老小,但也难免“劳动改造”之厄苦。七月流火,才十来岁的我就饱尝了劳动的艰辛。天刚蒙蒙亮,我便被父母唤醒,睡眼惺忪地下床,穿着拖鞋,嘟囔着“天还没亮” 之类的话,一百个不情愿地走向自家的田地。那时农村落后,哪有现在的收割机?马达开响,十亩田还不要一上午,那时家里的十亩田,全家上阵,足足花了两三个星期才搞定。年年如是,周而复始。那太阳真的又热又毒。才早晨八九点,太阳就开始发威,一把火一把火地往我们头上烧来。我小,分配运禾巴,两只小脚在田里不停地跑动;如遇上烂田(深水田),运禾巴活受罪,深一脚浅一脚,脚拔起来,挺费力。瞧,大哥二哥马大有力,把打谷机踩得山响,转眼盖上的禾巴没了,两人得意了,朝我坏坏地故意嚷道:“小银,没禾巴了,快点!”此刻我已是泥水满身,我有些不满说:“你来试试,看啥田嘚?”他们便空踩着打谷机,戏谑似的笑了。其实他们也累坏了,那大粒大粒的汗珠直往脖子里灌,开我玩笑,不过是找乐子分心罢了。当然,我也不是很老实的,仗着自己是老小,有时也会借去打泉水之际,悄悄地躲起来偷懒。后来,我长个了,我们三兄弟便轮流打谷。打谷真的累。不踩,那大轮子不转,不用力呢,谷子又打不下来。我便拼尽全力地踩,很快便支撑不了啦,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那豆粒大的汗珠一个劲地沿着额头往下滑,一不小心溜入眼里,染得眼睛叫疼。两个兄长便提醒我,踩板升起来只要把脚轻轻搭在上面无需用力,等它往下运动时再用力踩。哦,我赶忙尝试他们的方法,果然可行。
很快,我上路了,成了家里的主劳力,成了父母眼中的香饽饽。趁着休息间隙,我们一家人也会拉家常,或坐于田埂,或坐于打谷机挡板上,或坐于禾杆上,一家人“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劳累转眼间飞走了。
晌午,烈日当空,该躲躲日头了。但挑谷子回家,谁也躲不掉。个小的我,父母就尽量挑小的、少的箩让我挑。一回割牌楼下,大约下午一点多钟吧,炎炎烈日当空照,我因忘记穿拖鞋,到了马路上,赤脚踩在滚烫的沙地上,肩上压着一百多斤的担子,就像烫死狗崽,我没法子呀,只能硬着头皮忍受着袭来的一阵一阵热浪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挪。终于到家了,脚板底长出了一个大水泡。唉,那么热的天,那么热的砂子,不长泡才怪?
耘禾,也是令人倍受煎熬的事。为什么?因为水稻是娇贵的植物,得精心侍候,方能提高产量。耘禾很慢,每一次只能耘五到六行,而且人得赤脚身子躬在田里手在禾蔸下亲密侍弄,拔草、扶直禾,补禾。也许在有些文人眼里,脚下的泥土肥腴洋溢着芳香和诗意,可我每次嗅着微腥带臭的泥土,便觉得有些恶心欲吐,加上头上的毒日暴晒、身上的蚊虫叮咬、脚下的蚂蝗吸血以及随之袭来的眼冒金星、腰酸背痛,你说,脚下的泥土还寻得到一星半点的诗意吗?
干农活,让我明白了农人的艰辛,粮食的来之不易。今天,当一粒米饭不小心落在桌上,我会小心捡起并把它吃下;当女儿不珍惜粮食时,我会为她吟咏“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当学生把家里带来的米随意乱扔,我会苦心给他们讲新中国三年困难时期的辛酸史。
放 牛
在农村,放牛是小孩子的“专利”。孩子们年幼无力,也只干的来这活。
那年代,家中排行老小的我,获此殊荣。
天蒙蒙亮,躺在床上的我,还在梦中呢,父母便轮流唤个不休:“小银,起来放牛哦。”刚开始时,有新鲜感,一个骨碌爬起,拖拉着咧歪着嘴的劣质凉鞋,很顺从地往牛栏去了。牛栏是分田到户时分的,土墙灰瓦,矮矮的平房。不用说,牛栏很脏,牛屎牛尿满地都是,好在我是乡下孩子,闻惯了那味,如果是哪个城里娃,那他的胃非翻江倒海不可?每回,我都是踮着脚尖凑近牛鼻绳,你说,谁愿意被牛尿溅一身呢?
牛是农民的命根子,耕田耙地的重活非其莫属。自然,把牛喂饱成了大人的头等大事。记忆中,一辈子老实巴交的父亲喜欢养黄牛。黄牛没有水牛的个大,感觉比水牛好放些。但放久了,便会觉得无聊,小孩子多会躲开玩自个的。这样,有的牛便会趁机偷吃人家的秧呀薯藤之类的,于是物主十有八九会上门“兴师问罪”,或赔钱,或赔谷子,气头上的大人有时少不了竹棍侍候,凶一点的,还要跪祖宗堂呢。姐姐就曾被父亲打过一次,眼泪叭叭的,哭爹叫娘呢;我因老小,好像没被打过。农忙时,放牛蛮辛苦。头天多多少少干了农活,加上小孩子贪玩,翌日清早哪起得来?直等到母亲米饭捞起来叫了三五回,太阳升起老高时,我才懒懒地起床牵了牛往河边野地走去。记得一次下午,我被父亲赶得烦了,过了牌楼下往石狮原的田藤小路上,我嫌牛走得慢,竟然拿起柴刀砍向牛尾巴。牛的尾巴被砍出一道足有一寸长的伤口,有血迹渗出。我本善良,当时就有些后悔了,牛是那么辛苦地犁土耙田,只因自己的一己之烦伤害了它,太不该了。我唯有牵着它去河边吃它爱吃的油草,以减轻我的负罪感。后来,似乎父亲发现了,心痛地低声嘟囔着:“莫非是小银剁的?”好在他未追究,不久牛尾巴的伤口也结痂了,事情终不了了之。农闲时,放牛轻快多了。孩子们放“伙伴牛”——把牛赶到山上任由它们吃草。自己则疯去了。摘树茄,打毛栗,——等到牛吃饱时,我们也是吃乌了嘴,毛栗不想再剥了;有趣的是说悄悄话,对你有好感的女崽,十四五岁,懵懵懂懂的,像牲畜开始发情,就会偷偷找你躲起来玩过家家。她们很勇敢,喜欢上你,那瞧你的火辣辣的眼神足以证明一切。也许羡慕我是读书人吧,书读得少的女崽们爱亲近我,也许“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清高,也许内秀吧,明知花季少女的心思,我却故意装糊涂,闪人。不过,那时一起放牛的伢崽女崽而今真成了夫妻的,也是少之又少哟。
岁月倥偬,转眼不惑,小时候的那些事何止这些,就让那些深深浅浅的记忆乘着费翔的歌曲《故乡的云》: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的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别再四处飘泊——悠悠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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