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奔去如飞,当我再一次站在深圳沙井街上,已是二十年后了。
车进沙井镇,突然感觉浑身燥热,不知是情绪使然还是真的有点灵异。定神细辨,完全陌生的建筑下是曾经走过无数遍的街道。问及年长路人我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地方,无果。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退出这个舞台,消失在尘埃中,就像我四年的足迹一样!了无痕迹,不免怅然若失。
站在沙井医院门口,我静静的等着同学来接我。凝神四顾,极目之处都是现代化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记忆中的街景,沿路都是小镇居民普通的老砖房,屋外随处可见充盈南国情调的芭蕉树或香蕉树。民居旁偶尔间杂着风格迥异的私家别墅,别墅的外墙上倒垂着粉红色的三角梅,团团簇簇,开得煞是招摇烂漫。微风袭来,一阵阵檀香味时隐时现的飘出屋外,在空气中弥散。赋予整个小院精致又典雅的生活气息。
小镇有一个唯一的农贸市场,分上下二层,下层是卖副食的,饼干是我那时候最喜欢的,油油的酥酥的,特别好吃。荔枝干或莲子干是每年回家都要带的。上层是卖服装电子产品的。我的第一个卡片相机就是从那里买的,九十九元,至今保留着。它忠诚的记录着我四年间的点点滴滴。服装市场是我们有空就必逛的地方,那里的经营户很团结,一致对外。曾经有一次,湖南妹妹在市场上偷衣服,被人发现,脖子上挂了一只大抽屉,上面写着:我是小偷,然后手持铜锣,绕着整个市场边走边敲。开放中的深圳,愚昧总是与律条搭不上边。
工作之余,我们站在三楼的窗台悠闲的向下看。
有时运气好,会看到喜事,比如结婚。新郎新娘撑着黑色的长柄伞,我很好奇为什么晴天会撑黑雨伞迎新。一对新人和伴郎伴娘都穿着正规的礼服,这在九十年代算是非常时尚了。很唯美的画卷,却总是觉得黑雨伞太煞风景。
有时会看到丧事,比如巨大的花轿上抬着去世的人的送葬队伍。因为那个花轿实在扎得太漂亮太吸引眼球,所以我们也是当成喜事来看的,因为它比嫁娶更养眼。印象中,人死后就躺在这个极其漂亮的没有盖子的花轿里,然后放在外面,供人瞻仰。几天后就抬着这个花轿上山,我不知道下葬的程序,但现在想来,也许是把故去的人放进一个事先挖好的坑里。然后空花轿再回来吧?!因为这么大的轿子,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必要塞进去。过了N久后,在一个夕阳西下的时候,会看到一小群笼罩在清冷余辉下的人,捧着一只酒瓮一样的什物,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铙钹,打着锣的去捡拾骨骸,然后封进这个带去的瓮子里。我曾经在一个荔枝挂红的傍晚,跟同事一起散步到一个山上。放眼之处都是极红的棵粒饱满的荔枝,淋浴着凉风习习,聆听着水塘下的水牛发出的沉闷悠长的“哞哞”声,心醉神迷,不知不觉走了好长的路,夜色昏暗中,看到马路边有很多的水泥小凳,就一屁股坐了下去。事后才发现石凳上写着的是墓碑,顿觉冷汗涔涔。原来瓮里捡拾的骨骸最终的归宿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了。
1991年下半年的某一天,街道对面的一个小门面外密密匝匝的围了好多好多人,带着大衣,拿着小凳子,还有专门送饭的人,一围就是几天。好奇的过去看了一下,原来开了一家深圳证交所,我们的身份证成了香饽饽,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堆人来借。后来才慢慢知道他们借身份证是为了抽签打新股,也慢慢的发现有几位同事不声不响的先富了起来,在镇里买了小洋楼。那时候的我们,青涩而远离尘嚣,机会在眼前,却不知道可以跟自己有关。那时候还傻傻的想,值五元的东西卖十元,那多出来的五元找谁要啊。于是我定义为赌博!对于赌博,我是绝不敢沾的。
在没有西洋景可观望的时候,我们也会自动的找乐子。
跑外面聚餐是常出现的娱乐。经常是一聚一大桌,叫上“广东炒菜芯,炒螺蛳”等,可惜我现在就记得这二样了,当时这二个菜是点单率最高的,也确实好吃。可能平时鸡鸭鱼肉餐餐不断顿的伙食让我们太馋本味的蔬菜了。然后叫上菠萝啤(这是一种带菠萝味道的饮料,很好喝),蒜味花生。不疯到半夜三更是绝不回去的。有时吃着喝着,碰上出来遛弯的香港高层管理,按下就凑数。当然,买单的事也非他(她)莫属了,而他(她)们也是乐此不疲的。要是偶尔一次出来的还早,就会有人神经极大条的建议:“脱下鞋子,预备!跑!”于是,马路上,立马杀出一大群提着鞋子,光着足,嘴里乱七八糟的叫着笑着的疯姑娘。反正,我们只是过客,矜持,没人看!青春在这一刻尽情飞扬!
有时,大清早带只小塑料桶,搭上小中巴,跑去河溪里捡拾躲在蚝壳下的小螃蟹。真没明白那算是河还算是溪,溪没这么大,河没这么浅。权且称它为河吧,河的二旁全是白色的蚝壳,堆得小山一样,小螃蟹在那里撒着欢的跟我们奔跑捉迷藏,如此这般我们可以在那堆白色的蚝壳堆中疯玩一整天。蚝是沙井最著名的特产,可是那时压根就没有想到去尝上一只。倒是这次,买了一堆,生蚝,蚝干,蚝油,同学也送了些。算是满载而归了。现在的沙井,生蚝应该被当地政府当成一个产业在做了。新建成的小区,纷纷冠名“蚝一村”,“蚝二村”。以特色产业打造知名度,是很好的推广方法。可见当地政府有很好的前瞻性。
二十岁的生日,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是一个冬日的清晨,六点左右,外面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几位好友给我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为了这碗蛋,她们起了个大早,买好蛋敲开小饭店的门,付了点加工费,给我做的糖水蛋。晚上安排聚餐庆生,也是她们操持的。只记得那天晚上我喝了整整一瓶红葡萄酒,然后一直笑,一直笑。估计是醉了,在傻笑。本来只想着静静度过的生日,结果劳师动众,搞得热闹非凡。那些没赶上聚会而一个劲埋怨我的姐妹,她们何曾知道,以我的性格,我是不太愿意因为自己的事,而让别人破费的。今天,我孤零独的站在这块土地上,望着没有丝毫旧时痕迹的建筑,鸡蛋的清甜温热还在舌尖萦绕,旧时的人呢?!她们现在何方?!希望一切安好。
同学载着我,在沙井镇里兜兜转转,期望能让我看到些许曾经的影子。遗憾的是,除了牵强的理由和心理感情迫使自己认同外,再也没有确凿的旧址让我有重回旧地的亲切感了。这个是原先就料到的。
其实,促使我 这次重回旧地的还是人的因素起了关键作用。曾经钻一个被窝的同桌同学,远嫁到了深圳,而且就在我曾经生活过四年的沙井镇。年少时纯真的感情足以让一辈子记挂,既然到了深圳,沙井之行是必不可少的了。虽然来回六小时车程也不轻松(事实上,光回程因为路上遇到点麻烦就四小时半),但看着一如往夕的她,如今过得幸福快乐,我也就特别开心。更开心的是,曾经同坐一张课桌的我们,都奔去了沙井,在我走了以后,她以远嫁的形式,继续替我看着那里,看着那个小镇慢慢的从清秀典雅的农居改造成钢筋水泥的大厦,再慢慢的以几何形式扩大十数倍。
站在这条留下我无数脚印的老街上,想着餐桌上的红皮小老鼠,想着半夜摸黑为我打洗澡水的姐妹,想着二十岁的生日,想着春晚的热闹,想着马路上的赤足奔跑,想着蚝壳下的小螃蟹,再想着十天矗一楼的深圳速度。一切的一切,鲜活恍如昨天。街还是那条老街,却换上了不一样的装扮;人还是那个旧人,却已然蒙上了岁月的尘埃!
蒙同学盛情,掐着时间玩了海上田园的部分项目。又一次徘徊在回去的十字路口,我不知道,这一次回去,会不会再有回来的时候?
二十年撷一梦。无论岁月多么悠长,在历史的长河中,终究还是沧海一栗。梦过,来过,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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