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母亲送荷叶来给我们包粽子,再有几天就是端午节了。小女儿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姥姥,便在姥姥膝上膝下地爬。我和母亲也边看电视边聊天。
突然母亲像想起了什么似地说“你还不知道吧,曾二爷死了。”
我惊了一诧:“上次我回去时,他不还好好的吗?才一个多月,怎么就死了呢?”
母亲说:“是心肌梗塞。”
我便慢慢回忆起那次回家的情形。
我和母亲在菜地里拔草,女儿张着两只小手欢喜地直蹦:“牛牛……”我这才看见是曾二爷放牛回来,就说:“曾二爷,歇一会儿吧,好长时间没有看见您老了,怪挂念的。”
“挂念个啥呦,老了,不中用了,连儿女们都不爱喽。”
“怎么说这话呢,您老现在是福人,‘四世同堂’。有几个老人能有您这么好的光景呢?
“是啊,是啊!嘿嘿……,一顿饭不烧还没得吃呢。”说完,牵着牛就走了。
我一肚子的狐疑:“曾二爷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当支书的,难道也分家了么?”
母亲叹了一口气:“唉!当初他家娶孙媳妇的时候,曾支书跟他说:‘爸,您要娶大孙媳妇了,可一娶孙媳妇,您小孙子就没地方住了,您看您老能不能……在牛棚里挤一块地方?其实那牛棚才盖了五年,只有两个地方漏雨,明天我找个人絮絮,您暂住以下。’”
“那?……我先跟小孙子挤一下呢?那牛棚简直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不好办啦!现在的年轻人都爱自静,您不是明摆着要惹他嫌吗?”
“……”
下午,曾二爷放牛回家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那副破铺盖卷静静地躺在牛棚角落的一堆稻草上了。
老人默然神伤了好半天,心想:也许孙儿、孙媳妇会比儿子、儿媳强一些呢?多少故事里面不都是这样讲的吗?想到这里,老人那苦瓜似的脸上竟也漾出了一抹笑呢!
曾二爷唯一能“欣慰”的就是他的后人都精明的很。孙媳妇比婆婆更会过日子,煮的饭从无剩余,曾二爷放牛或干活回来,锅里通常是不足一碗饭了。老人在经历了几十个这样的回合之后,胡子一抖一抖地同儿子交涉:“就是喂狗也有让吃饱的时候,我可是你爹啊!”
支书忙替儿媳辩解:“小孩子家,烧饭没个谱也是常事。”
“可你们哪个不吃的饱饱的!”
“如果您老不愿跟我们吃苦,你自己看怎么办吧!”
“把粮食给我,我自己烧。”
“爸,这可是您自己说的,到时候可别在人前说我们这不是那不是咧。”
从此,老头就烧一顿吃一顿,一顿不烧就没得吃,但牛还是照样要放的,活还是照样要干的,否则给养就会中断。
今年阳历二月份,他老人家的孙媳妇生了个粉嘟嘟的大胖小子。别人爱不释手,老人更喜得合不拢嘴,得意忘形之际,伸手从别人手里接过来,胡子拉碴的嘴凑上去就想亲,孙媳妇一把抢过来,生气地说:“瞧你那手跟松树皮样,胡子又硬又多,要是糙了他,那可怎么办?”老人讪讪地笑了笑,识趣地走开了。
我记事的时候,曾二爷五十多岁的模样,常常爱追我们玩,把沙子握在手里朝嘴里一捂,说吃下去了,我们便惊奇得不得了。其实后来才知道他是把沙子夹在指缝里了。他犁田回来的时候,总是给我们一两条黄鳝,我们就找剪子划开来,扒去内脏,剪去头,剪一寸多长一截,撒上盐,用南瓜叶包好放在灶火里烧,一会儿的功夫,叶子烧焦了,黄鳝也烧熟了。就把包着的焦叶掰开,挑点猪油,三拌两扮,就是佳肴了。
曾二爷是个爽朗的人,说话大大的嗓门,爱说,爱笑,还爱唱。经常是天麻黑的时候老远就听到他那吆喝似的歌声,好半天才看见他肩上扛着犁或耙,一手拿一根细竹条,一手牵牛,悠哉悠哉地从我家门口走过去了。
我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心脏病呢?
也许是老了的缘故吧!
肯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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