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读高中时的教师。教授我们毕业班英语、历史、地理三门学科。
初次见到他,大约是在1980年秋季刚开学的时节。一天上午,原来的班主任柏老师带着他一同走进我们班的教师。那时的他已经五十开外的年纪了,中等身材,理着平头,头发依稀有些花白,眼睛略显浑浊而坚定有力,很是有些沧桑的感觉,浅灰色的中山装,紧扣着风衣扣,朴素整洁。一双老实平底布鞋已显陈旧。如同一位农民稍加修饰就走进课堂一样。柏老师告诉我们,他就是我们的新任班主任——张友君。
伴随着老师离去的脚步声,同学们叽叽喳喳议论开了,有的说张老师是从县高中调来加强文科班师资力量的,有的说他是在外地教学,想着叶落归根提前调回家乡任教的。就连学校的有些老师对他也不甚了解。真实的内情我们更是不得而知。
他总是那么慈眉善目,对待学生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有加,就连班里有几个调皮的同学上课捣蛋,他也只是提醒一下:“某某同学注意听课,不要影响别人”。在教学中他一丝不苟,严肃认真。从字母的发音,拼读,语气,语调,语法。一一给我们讲解,领读。讲美语口语,与英语口语的变异和差别等课本上没有的知识面。在教习历史课程时,他撇开书本,随手拈来,全方位多层面为我们讲演历史上的悲欢离合。当讲到民族英雄岳飞、辛弃疾时,他能把“怒发冲冠,凭难处、潇潇雨歇。……”“醉里挑灯看剑,梦里吹角连营。……”全文背诵。……我们又开始琢磨我们的张老师了,他到底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有这么好的学问怎么会到这个偏僻的普通高中来教学呢?
后来,我们渐渐了解到张老师的一点点过去。他曾经是商城县雩娄高中的高材生,高中毕业之际雄心勃勃,意气风发,一般的大学他看不上,斩钉截铁不报考;国家重点大学他没考上,义无反顾不言悔;带着满腔的报国志向投笔从戎,在中国国民党七十四师当上了旅部文职参谋。那身笔挺额毕叽哩军官服,腰带上挎着那把勃朗宁手枪,衬托出一位那么英俊、潇洒的热血青年军官。
我清楚的记得他讲孟良崮战役中,国民党七十四师失败的原因之一,是张灵甫师长平时在同僚中的清高自傲以及另一个军团为保存实力,从渤海湾水路逃走所导致。他还提到远征缅甸的军队有一部分没有回国,这些在当时的教科书和电影里都没有提到,而被历史证明确有其事的很多鲜为人知的历史事实。他三次成为共产党军队的俘虏。依他当时的文采,也可谋得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可他却死心塌地地相信和拥护蒋介石政府而不肯为共产党工作。直至全国解放,他被遣送回家种田,当了一个地道的农民,娶妻生子,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未曾想到这样的生活到了1957年,他又被戴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下放到古城大队劳动改造。语言少了,体力活多了重了,劳作奔波催生了花白头发、磨平了意气风发,青年时期的梦想都随着汗水洒落在庄外的田间地头。直到1979年摘掉右派帽子,才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又过上了恬淡平静的生活。
“老牛自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当我在他办公桌玻璃框下面看到这句格言时,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一个礼拜带十八节课还兼班主任而没有怨言。为什么他一人教英语、历史、地理三门功课而未曾发牢骚,这就是历经过枪林弹雨,历经过大风大浪,走遍过大半个中国,穿过草鞋也曾穿过呢子大衣的张友君,我的张老师,我们的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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