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看皮影戏已经是记忆里很久远的事情了。那是我们当年寥寥无几的文化生活之一。
那时候,在老家,谁家老人过生日,谁家孩子满周岁,谁家儿子娶媳妇,都要请乡亲们看一场价格便宜的皮影戏。看皮影戏的时候,孩子们比过年还快活。吃过晚饭,兜里揣几块红薯干,早早来到台子前,东跑西窜、吵吵闹闹,常常遭到大人们的呵斥。
记忆里,皮影戏班不大,只有四五个人。演戏的行头和道具不像大剧团那么繁琐,最多两只小箱子就可全部盛下。俗话说“银灯映照千员将,一箱容下百万兵”,说的就是皮影戏。一般每只箱子里都有五六百个不同的影人头和百八十个影人身,皇帝太监、文臣武将、神仙妖怪,一应俱全;山石草木、楼台亭宇、龙车凤辇、飞禽走兽、花草鱼虫,应有尽有。一只小箱装下了一个大世界。
皮影戏班每人随身带一两件乐器,如板胡、二胡、笛、钹、鼓、锣等,每到一处,就用两根棍子把一块白纱布(也叫银幕)一撑,挂一只汽灯,再放一两张桌子、几条长凳,皮影戏的舞台就搭好了。
每年秋收过后,男人们将犁、耙清洗干净,放入杂屋妥善保管,待明年开春再用。女人们将风车、箩筐收拾停当,再端出一针线团箱,在初冬的阳光下,做一些针线活。在乡下,一年之中最清闲的时光来临了。村上的老人们开始筹划,要唱一场皮影戏。这是我童年记忆里一段抺不掉的快乐时光。
老爷爷用缺了牙齿的嘴,含着永不离口的溜光溜光的黄铜旱烟烟嘴,二尺多长的金竹烟杆,被烟渍熏染成紫红色,那铜旱烟烟斗,足有二三两重,二三寸长,装上一斗枣丸子大的旱烟丝团,将烟杆伸进炉堂里点着火,叭嗒叭嗒吸吮着,津津有味,浓烈的烟草味,把幼童们熏呛得远远的。那时我只有八九岁光景,在一旁静静地注视他们。老爷爷唤来伯父,慢条斯理地说:我再几天就过七十岁了,你们请来皮影戏师傅唱一场皮影戏如何?伯父回答非常简洁:要得!老爷爷七横八沟苍桑的脸上,绽放出满意的微笑。
伯父背着双手,立马去一个叫做下昂头梁家村的地方请唱皮影戏的梁师傅去了。伯父预约唱皮影戏的梁师傅成功之后,回来就组织村民搭建临时戏台。戏台搭在屋前禾坪上,用四张八仙桌和堂屋两扇大门页构成。在未开演之前,我们小孩子在上面翻筋斗,快活地喧闹预演了一番,别说心里有多高兴了。今天晚上有皮影戏看啦!大家欢呼跳跃,兴奋异常。那时乡下每逢生日喜庆,时兴唱皮影戏。
初冬的太阳收住最后一抹余光,唱皮影戏的师徒两人挑着一对木箱来了。他们稍事烟茶后,在搭好的戏台上做准备工作。用蓝色的土幕布围成两平方左右的空间,煤汽灯把纸屏幕照得通亮,我们小孩子探头探脑钻进去看,里面拉了许多细绳索,上面挂满了皮影人儿,还支着鼓架、铜锣、钹、喇叭、二胡等乐器。晚饭后,村里的孩子们衣兜里装着妈妈早已准备好的炒瓜子、高粮米花、蚕豆黄豆之类的小食品,搬着竹椅板凳占着有利地形,兴高彩烈看皮影戏。今晚唱的是水浒传中的《逼上梁山》。我们小孩不懂剧情,稀里哇啦地嗑瓜子,甚至打闹,到场外追逐玩耍去了。大人们却看得有滋有味。皮影在纸屏幕中上下翻飞,在锣鼓音乐的伴奏声中,刀光剑影,战马奔腾,十分有趣。在剧中,最忙乎的人儿是那喽罗卒子,一会儿搬桌椅,一会儿又牵马,一会儿又挑书担。如果唱戏的师傅需要茶水喝了,它还出来喊话,主家赶忙把茶水递上去。一出皮影戏要唱四五个小时。前台师傅一边唱着走调的花鼓词,一边双手灵活地舞着皮影,跟着剧情里的人物同悲同喜;后台师傅兼吹、打、拉、弹、唱于一身,脚敲锣手打鼓,放下鼓锤又拉二胡,忙而不乱。剧目由主家选定。
如今故乡已经很少再有皮影戏看了。现在日子好了,谁家有什么喜事,不再请那小小的皮影戏,而是请一场大戏或者电影,热热闹闹、风风光光。这就是时代发展的趋势吧!但偶尔我会想起看皮影戏的童年,毕竟是皮影戏,给我的童年带来了许多快乐,让我度过了人生最初也是最难忘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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