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父母和老师都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以难买寸光阴。我是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来了。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不想上课了,想逃学了还是逃学。心想:寸金是买不来寸光阴,可一寸光阴又有几个人能赚回来一寸金呀?我们那个年代连黄金的影子都没有见过,对黄金完全没有概念。再说都这样珍惜时间了,那还看什么电影,还打什么球,唱什么歌呀?整天就抓革命促生产得了。可这抓革命促生产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早日实现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又是什么呢?是物质极大丰富思想觉悟极大提高,一切按须分配,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然后呢?然后就可以幸福地过日子了。那幸福地过日子不又是浪费时间了吗?因为幸福地过日子就是,在我少年时代看来就是不用上学,不用工作,不用去劳动。什么打扫卫生啦,什么挖坑种树啦统统不用做,只是每天去干打鸟啦爬山啦游泳做游戏之类有趣的事就可以了,这就是幸福。可这些事都被说成是浪费时间,真搞不懂该怎么想,也懒得去想。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好在那个时代孩子们多,父母整天忙于上班开会,也顾不过来。每次学期结束了,我的学习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哥哥可是三好学生,优秀班干。所以母亲还不会那么难过,她可以忽略我,顶多对我长叹一声,她拉着哥哥的手又喜笑颜开了。
童年的时间过得真是慢呀,坐在教室里眼巴巴地盼望着下课,只要下课铃声一响,我就会象离弦之箭一般地窜出教室,去占领那个最好的水泥做的乒乓球台,我背后的裤腰带上早就插好了乒乓球拍。更盼望着放学,一放学就可以一路追追打打,一直追到农业机械厂那边,然后在那边的家属区的房前摘几串葡萄吃。那长长的假期就更不用说了,不管是寒假还是暑假,不用来上学是多么快乐的事呀。尽管假期经常被母亲抓去干活赚钱,可也比读书强。我就是弄不明白,为什么老说我们有书可读是件幸福的事,而在旧社会穷人家的孩子想读书都没有办法,因为没有钱呀。我就想,我如果生在旧社会的穷人家就好了。我最喜欢学校开展忆苦思甜活动了:用大行军锅,放红薯加点粹米再加点蒲公英之类的野菜,熬一大锅,几十上百人端着碗在野地里蹲着吃,那感觉特别美特别好玩。可惜整个小学阶段只搞过那么一次。
童年的时间是在盼望中度过的:盼望着快点长大,不再被高年级的同学欺负,不再被哥哥揍;盼望着快点长大,不用读书不用写作业了;盼望着早点毕业,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上山下乡去,去农村广阔天地中战天斗地。其实只是想早点离开学校,离开家,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朦胧中还想去当兵,做一个战斗英雄凯旋归来,象英雄一样勇敢地走到我们美丽聪明的班长面前,微笑地看着她,让她在我大胆而热烈的目光下羞涩地低下头,双手捏着衣角……
在难熬的日子中,伟大的毛泽东死了,以为天要塌下来了,虽然那天阳光灿烂,太阳火辣辣地晒着;在欢天喜地的鞭炮声和盛大的游行中“四人帮”被打倒了,真弄不懂为什么这一次运动放的鞭炮特别多,游行的规模特别大。“批林批孔”没有那么热闹,“反击右倾翻案风”也没有那么热闹。敬爱的华国锋主席慢慢地少提了,那个前不久每次放电影前还用顺口溜 “那个邓矮子呀,实在坏透了,想翻文化大革命的案子,把文化大革命全面来否定!”骂着的邓小平慢慢走到了主席台的中央来了,那个讨了五六个老婆的“革命浪漫主义”诗人郭老,他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文章《科学的春天》,慢慢地,慢慢地明白了,真正的新的时代开始了,自己也上初中了。
初中和小学是在同一所学校读的。班主任老师从女老师换成了个胡子刮得脸铁青的中年男老师。年轻的老师们在《青春圆舞曲》的旋律中成双成对地搂搂抱抱舞在了一起,陈景润代替了雷锋。上课已经不再那么难熬了,知道了欧几里德,知道了阿基米德,老师念到我的名字时不再愤怒而是面带微笑了。不注意撞到了女同学,也不再被横眉冷对而是巧笑倩兮了。日子过得象小河里的流一样水哗啦啦,正如那《青春圆舞曲》的歌词所唱:“蓝色的天空中大海一样,广阔的大路上歌声飞扬。”日子平和又美好,象春日阳光下的竹林节节拔高,时间是那么的从容坦然地从我们的身上流过,流粗了我的嗓音,流胀了同桌的她的前胸。那三年的时光呀,象诗一样美,象泉水在叮咚,那年头不是还有那么一首歌《边疆的泉水》么?“泉水呀泉水,你往哪里,你往哪里去?唱着歌儿弹着琴弦流向远方。”那音乐真美,更美的是《甜蜜的事业》中的电声旋律,是《小花》中陈冲笑靥如花,是刘晓庆飒爽的英姿。母亲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我成了三好学生,小学老师说我是回头的浪子,在班主任的鼓励下,我这个班里唯一没有戴过红领巾的少年写了入团申请书!(那年头在初中加入共青团可不容易,一个班也就是一两个人。)
八零年上高中了。高中三年大部分的日子我过得是快乐而有序的。这三年奠定了我一生的心性和命运。直到现在人到中年了,我每一次回首都在颤抖:不应该呀,短短的的三年居然让我一生都不能释怀!这三年过得快吗?回想起来觉得好漫长好漫长,比小学的五年都漫长,一切都历历在目。
这是一所县里的重点中学,我考上的是重点中学的重点班。想起来也好笑,中考时还没有把试卷做完,好朋友一招手一声口哨我就把试卷交了上去,完全没有班主任所说的什么“人生第一搏”的那种感觉。考到县里重点中学重点班读书了,班主任在第一天上课时说:你们原来都是各个学校的尖子,来到这里汇集在了一起,会有一个适应的经过,你们会发现自己这个尖子不尖了……。我可没有这种感觉,几个星期,一个月过去了,我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呀,可能是我们是住在附近的缘故吧,也可能是我本来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什么尖子生,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同学跟原来的不一样了,他们大部分是乡下人。我发现乡下这些所谓的尖子他们并不尖:知识面狭窄,兴趣爱几乎没有,除了课本外什么都不懂,也没读过什么课外书籍,更糟糕的是他们什么都不会玩,相反,我们几个厂矿机关的孩子象白马王子,象公主一样,我们又潇洒又漂亮,我们什么都会玩,什么都知道:从踢足球打排球到吹口琴吹笛子,每次作文,我们的文章都是范文,每次的朗诵我们的普通话都字正腔圆。后来才知道,我们的知识是学出来的,农村孩子们的知识是灌出来的。我们是应届毕业生,我们初中三年是如诗如花如牧歌一般地过来的,他们则是头悬梁熬过来的:他们初中只读两年,考了一年没考上,正碰上改两年为三年,他们就顺着读初三再考,他们是硬灌硬拚上来的,他们的智商明显不如我们。
紧张的高中三年?我没有这种感觉:头两年象诗一样,我广泛地阅读以期更进一步地扩大知识面,增进学习兴趣,养成科学的学习和生活习惯。我读书作习题如行云流水一样自然。我吃惊地看着同学们已经开始熬更打夜了。他们非常勤奋努力,有的甚至于通宵不睡,摆弄着大量的习题,也不知从何处弄来的。老师不断地批评他们不要自己乱找资料。我住在家里,上课我就来,放学我就走。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顶多预习一下就看其他的课外书了,比如《红楼梦》之类。我把书带到学校时,女同学看着我脸红红的说:这种书你都看呀?
读小说,踢球,吹口琴吹笛子,游泳,爬山,打鸟抓鱼,那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小学那美丽的班长就在隔壁班,她还是那么漂亮聪明,但我对她已经淡然了,虽然她的学习成绩还是那么超群,各项体育仍旧是那么超拔,一对大眼睛更招惹人了。初中时同座的姑娘到普通班去了,她比以前更美丽更温柔更丰韵了,但不在一个班,也就模糊了,而另一个身影却越来越清晰,她明显地时时闯入我的心里来了。我原来没有注意过她,她越来越美,越来越聪慧,歌声越来越甜。她也是我初中时的同班同学,不过是初三时插班进来的,我以前怎么会没有注意到她呢?每次作文课时,老师读的范文,不是我的就是她的,我发现她的眉目是那样地清秀,那样动人。有一次她病了,她没来上学,她的椅子翻在桌子上第二天上课时都没有人把它搬下来,我赶紧把它搬了下来,我在搬椅子时,居然有一种触电的感觉。那一天上课我有点恍惚:我明白,我爱上她了,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的爱让我爱了一辈子,左右着我的一生,她成了我永久的思念,梦中的情人,她是我心中永远的维纳斯![是维纳斯吗?是沈佳怡(《那年我们共同追的女孩子》)恐怕更准确一点。]
别人怎么读的书我不知道,我们同一个学校考进重点班的同学似乎都那么自然而然地跟平常一样按部就班地上课放学,该玩就玩该打球就打球,也没见怎么发奋努力。高中二年级了,全县统考,把学习差的同学刷下去,把好的提上来,前四十名的放在一个班,我们四个一个学校考上重点班的初中同学一下子都到了一个班来了。而很多中考时比我们高许多分,又很早就开始发奋努力的农村同学落到了普通班去了。日子过得不紧不慢,直到高三时分文理科了,我和她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文科。
高三了,该紧张了吧?我仍旧没有感觉,照常上课照常放学,照常写作业照常预习照常看课外书,照常吹口琴吹笛子,照常游泳跑步打球。老师叫补课我就来补课,老师叫来上晚自习,我就冒着严寒黑灯瞎火地穿过阴森森满是坟墓的树林到学校来。一切都是照旧,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每天上课时我仍旧会瞟一眼她:她短发齐耳,粉红色的衣服曲线婀娜。我看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心想,等考完了高考我一定向她表白我对她的爱意。然后开始认真听课。什么课我都认真地听,认真地学,包括已经因为我们是文科班而变成副科的物理和化学,而其他同学早就不耐烦地看其他的文科书籍了。而我的成绩照样是那样出类拔萃,每一个单科,包括体育的每一个单项都少有人能与我匹敌,我是顺风顺水地一切如行云流水一般地过着日子。每一次测验,每一次考试我都会赢得一片惊呼声。我觉得他们大惊小怪:不就是读书嘛,把老师布置的功课做好,预习第二天要学的,再有时间就把课本上所有上课所涵盖的习题全部扫荡光,不管老师布置没布置的都做完它,其它的学习资料一概不看。我早上五点半起床,跑半小时步,然后读书;七点钟把母亲端上来的鸡蛋面条三下五除二地吃完,背上书包手抱资料一边快步走,一边背书;中午放学时把上午上过的课在心中默默地温习一遍刚好到家。中午饭后蹲厕所,一边蹲厕所一边背《成语词典》《英汉词典》还有《歇后语词典》,也不多,一次也就是三页。然后在床上躺半小时,一边休息一边听袁阔成讲《岳飞传》,听刘兰芳讲《李自成》第三卷。听完后爬起来擦把脸,写上午布置的作业,还有二十分钟上课了,背上书包快步走向学校,在路上背上午学的单词,踩着上课铃声踏进教室。下午放学后背上书包往回走,一边在心里把下午学的课在心中过一遍一边走到西干渠边,在西干渠边看书或者趴在草地上写作业,写累了就下水劈波斩浪,就算洗了个澡了。然后踏着夕阳回家吃晚饭去。饭后又写作业,一般八点钟之前基本上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全部都做完了,然后开始预习,预习完各个学科后就做老师没有布置的但书上有的习题。我读书作练习时每隔五十分钟休息一次,每次休息我就拿起口琴或笛子来吹,十点半钟必然睡觉。所以我高中三年,特别是最后一年,别人最紧张的时候对我来说如牧歌一样轻松,一切都象火车在轨道上奔驰一般地正常得很,我都忘记了自己是在迎接高考。我的成绩高标出众,遥遥领先,无人能望我之项背。
曾几何时,曾几何时,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场风波开始了,一个漂亮性感的女同学,学习成绩一贯不错的女同学退学了,她临走时眼睛直瞪瞪地看着我,在教室大门口留恋徘徊了几分钟,然后毅然决然地走了。我被她看得心里怦怦直跳。她嗓音清亮,能歌擅舞,五观端正身材丰满而适中,我们从高一到高三一直都在同一个班,又从重点班一起来到文科班,她成绩一直都不错,是学校的广播员,班上唱歌都是她组织她来教的,她是很多男同学暗恋的梦中情人。为何还差三个月就高考了她却退学了呢?我很诧异地看着她转过去的背影,然后低下头继续我的学习。不久,老师找我谈话了,说凭着我的智商我的成绩可以更好一些,问我是不是分心了。我说没有啊,老师要求我来学校住校,说这样可以把时间抓得更紧些。
老师开了口,我当然听老师的了,我知道老师这是对我好。可我来住校才发现同学们可不单纯了,可复杂了。这个乡与那个乡的同学结成一派,那个乡的同学与那个乡的同学又结成另一派,许多同学抱怨学校一开始就没有派好老师给我们,而把优秀的老师都派给了下一届去了,学校认为我们这一届学生的素质太差,打算放弃我们了,很多同学向学校领导呼吁救救我们八零级,可我一直都没有这种感觉呀。不久,数学老师换了个公认为是最好的,而把我与之作对的那位老师撤走了,我心中大为不舍。那位老师,我不就是因为有一次没交作业他批评了我,我赌气从此不交作业给他,他放出话来如果我下次测验能上九十分他就允许我不交作业了,我考了九十八分,他服了。其实他布置的作业我都做了,他没有布置的作业我也做了,我就是不交给他,他讲课我十分爱听,就是不喜欢他讲话时拿腔拿调,跟他做对我觉得很有意思,他出再难的题目我都能做得出来,我觉得十分得意。语文老师也换了。离高考还有二个月,语文老师找我谈话了。
这一天,语文老师把我叫到教室外,说有的同学说某某看上了某某,某某不理采某某,绕来绕去绕到那位退学的姑娘,说她一直喜欢我,问我她来找过我没有。我大吃了一惊,我连忙说:“怎么可能呀,她漂亮活泼,可我爱的不是她!”“是谁?”她追问道。我脱口而出地把我心中的她说了出来……
“天啊,我又怎么能这样说出来呢?”当天晚上我失眠了,这个念头一直缭绕着我,袭绕着我。“我爱她,可我又何曾跟她说过一句话?更没有拉过她的手,我怎么能这样对学校的老师说呢?老师会找她谈话吗?”我左思右想,学校领导来找我谈话了,我没吭声,只是听她说,她说什么我点头就是了。
说什么呢?不外乎是说我还小,抓紧时间学习,最后的冲剌到了。我说什么呢?百口莫辩啊。我知道越描越黑,再加上自尊心和羞耻心也不允许我辩解呀。我暗暗下决心:我不辩解,不解释,我抓紧时间用功,等考完了高考,我一定向她表白,我一定向她求爱!我本来就爱她,爱一个人难道错了吗?我不认为我错了,只是不应该跟老师说出我心中的她来。
可我哪里还集中得了心思和注意力?熄了灯后我辗转难眠,上数学课时烦燥不愿听了:早就懂了,这位优秀的老师尽讲些老生常谈的基本常识,烦不烦人啊,弄点难题来做呀,我对他十分不满了,尽管他的课讲得真的很好,条理分明,思路清析,逻辑性强。可他一开口我就知他要讲什么了,我整日胡思乱想,中午觉也睡不着了。摸底考试来了,我仍然是第一;预考来了,我还是第一,她第二;高考来了,这期间脑子象蒙着一层雾一样,数学一考完,我就知道完了,我最擅长花时间最多的它完全考砸了,所有的计算全错了,我几乎要跳楼了,一考完老师问我考得怎样,我差点就吐了。老师说没事的,你过于悲观了。
考完了高考,草草地,很不情愿地填完了志愿,我给梦中的她写了一封信,向她表白了我的爱慕之情,并说我这回高考“摔了一跤”。我把信贴上邮票投了出去,然后满腔悲忿地逃到了乡下哥哥工作的地方去散心去了。
愁云惨雾啊,天空是那样的暗淡无光,树叶哗啦啦的响声都象在嘲笑我。哥哥和他的同事都在安慰劝慰我,叫我不要恢心,不就是再考一次嘛!我欲哭无泪,我都怎么啦?那些题目我不知做过多少次了,再难十倍我都能三下五除二地扫荡它们,我怎么会栽在它们手中呢?我又想起老师说我过于悲观的话,他说按我平时的水平几乎可以拿满分,可我知道我自己考得很糟,完全昏了头。
几家欢乐几家愁啊,我心中的姑娘发挥出色,她兴高采烈,我小学时的班长,那美丽的老同学她也是喜笑颜开,她发挥得也不错,而我们几个平时要好的男同学都一脸的苦瓜,个个都目瞪瞪地苦笑。
一个月后分数出来了,我们几个还是过了分数线,再过了一个月,录取通知书来了,我被广西人认为是重点的大学录取了。高兴吗?还是高兴不起来!虽说那时的高考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一百个只录取三四个,挤过去了,所有的人都为我高兴,但我却陷入了深深的自卑之中去了,我失去了用坦然的目光看她的勇气了。不久,她的母亲把我写给她的信退到了我的手上来了,我呆楞楞地接过信,连阿姨都忘记喊了,我知道我失败了,我再努力,我再奋斗又有什么用呢?她去了北京而我只到长江边没过江就下车了!
谁能安慰我,谁又能开导我呢?中学老师灌输的那种唯高考论,我又怎么能摆得脱这失败的阴影和自卑的情绪呢?这所大学并不是我要去的大学,是父母是哥哥让我填报的,我是不想填任何学校的,我要的是复读,复读又能怎样?可我被录取了,录取了就必须去,要不三年之内不准再考,那时就是这样规定的。老师同学都羡慕我,说我幸运。我听在耳里刺在心里。去吧,读大学是多少人的梦啊,父亲高兴得逢人就讲历史系,见人就讲武汉,他的童年也是在这座城市里度过的,可我内心的痛苦又有谁知道呢?
知道又能怎样?时间的流逝能冲淡我内心的懊丧和自卑吗?我是失恋了吗?都没有恋爱过何来恋可失呢?不是失恋可又分明感觉到了失恋的痛苦。又怪了,恋爱都没有谈过,又怎么知道失恋的痛苦是怎样的?高考失败了吗?没有呀,我不是分明考上了吗?还是重点大学呢。懊丧自己没有发挥好吗?虽然这所大学并不是我心中向往的学校,可毕竟是重点大学呀。哪所大学又是我向往的呢?是清华还是北大?谁都知道这两所大学不是光凭实力就可以考得上的,还得靠运气。我虽然向往它们,可从来就没有指望一定能考上。那又为何自卑呢?是她考得好了呀,她考得好了,我自卑了。如果她比我考得更差,我又会怎样?多卑鄙的想法!我明白,明白为何又会有这种情怀呢?是中国传统教育中男尊女卑思想在作怪,还是小说中英雄救美思想在做怪呢?或者是男人只有比女人强,女人才看得起自己,自己才看得起自己呢?这种思想确实也普遍地散布在我们的戏曲小说里。钱钟书《围城》里不是说:女人是学士,男人就得是硕士;女人是硕士,男人就得是博士;女人是博士,男人就得是双料博士才配得上她,要么除非是留洋的博士才能娶得了她。可见我们中国书本中有害的东西太多了。初中时看过《第二次握手》的手抄本,我都把自己比成了那位南京紫金山天文台台长的翩翩公子苏冠兰,而把她想像成了丁洁琼。我想像着我第一她第二,我们联袂留洋,在学海中惝徜徉,在世界学术界遨游。可高考才一结束,她第一了,而我呢?我落到了六七八去了。
失败的情绪笼罩着我,大学的头两年我一直摆脱不了这种感觉,我完全丧失了追求完美追求高分的渴望,只想着怎样把自己从失败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我广泛地阅读各种书籍,我不想考研究生,也不想研究别人,我只想探讨生活的本身,用“六经注我”的思想指导着自己的生活。我想要广泛地经历人生,品读人生,尝尽世间甘苦,做一个苦行僧。我从中学时代起就喜欢美国的杰克伦敦,喜欢海明威,我想成为一个作家,像法国的萨特一样有着深邃思想和丰厚学养的著作家,我要成为中国的罗曼罗兰!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上帝,他成全着我病态的思想:我要历经生命的坎坷,丰富生命的内容!于是乎我一路走了下来,凭借着我强大的体能和毅力,从教书育人的教师然后是倒卖钢材汽车和煤炭的生意人,再做阅人无数的导游,又做农民,做农场主,从而完成了我的经济基础建设,最后回到书斋来伏案,我走到了今天。我从“此岸”游到了“彼岸”,我坐在“彼岸”的河沿上,品读着经历过的风雨,回味着风雨中的酸甜苦辣,蓦然地,我想,我那曲曲折折深深浅浅的脚印上面漂浮着的时间呢?顺着走过的路一路回想过去,翻开厚厚的日记本,那一摞一摞的本子地清晰地记录着我走过来的时间,我突然发现,我的时间仿佛砌成了隧道的两壁,我用思想之手抚摸着它们,我的心在颤抖:二十多年过去了,有的同学做了省里的部长,处长;有的成了博导,硕导,还有的成了亿万富翁,我成了什么呢?只是砌成了一条深邃的时间隧道吗?成就呢?我讨论出生活的本真了吗?又何为“六经注我”?我茫然了。我还得用思想之手摸着时间的墙壁往回走吗?这就叫做品味吗?那一件件事,那一份份喜怒哀乐在思想之手的抚摸下复活了,变得鲜活起来,那就是时间吗?它们凝聚在了那里,凝固了,我能摸得着它们,它们记录着我的得失忧愁还有悲欢离合,我分明摸得出它们的凹凸,那不就是时间的质感吗?
是的,时间是有质感的,岁月是有质感的,时间就是岁月,岁月就是时间,它们在你经历过了之后,在思想之手的抚摸下复活了,它们是有质感的。
一首诗,王维的诗袭上了心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不得要领,又一想,应该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谁是王孙?仍不得要领。应该是“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越想越玄乎,看来我是在“独钓寒江雪”了,结局当然是“满船空载月明归”了,又能怎样?不怎么样,就这样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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