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识字,是个地道的农民,但她有句名言:“眼是孬种,手是好汉。”正是这句名言鼓舞了我,让我受益至今。
小时候,家里很穷,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到了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全家人都得挨饿。为了让全家人吃得有滋味,母亲在山芋面的稀饭里馇些山芋叶子,还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猫耳饺带把子”。这样的饭乍吃很甜,但顿顿吃,天天吃就不行了。我终于吃不下了,几根肋骨也吃成了“琵琶”。母亲心疼了,打算种点青菜,改善改善。
午饭后,母亲开始翻地了,刚被冻过的土灌在鞋壳里,把脚弄得好痒,索性脱了鞋光着脚踩在土上,疏松、柔软,别说有多舒服了。……皮够了的我,挨着母亲,看着新翻的泥土,黝黑发亮,鼻孔中竟有一股清新的泥土气味。忽然,我想知道青菜的味道。母亲说:“青菜又香又甜。”当然比山芋叶子好吃了。于是,我也找来了一把叉学着母亲的样子:把叉直竖着,一只脚在叉股上用劲往下踩,握叉的双手同时晃几晃,叉就钻进了泥土中。然后,双手向后一扳,再侧过身来,一手用劲按住叉柄的上方,一手用劲掀叉柄的下方,在一个膝盖的支撑下,一叉泥土就被翻了过来。翻了几下,感觉没什么好玩的,便嘟噜着嘴站着。母亲说:“看着很大的一块地,干着干着就干完了。眼是孬种,手是好汉!”
队里的哨声响了,母亲该上工了。可,地才翻了一点点,母亲说:“得把地翻一遍,整平才能耧上菜种。”
我一个人干着。因为母亲说了,青菜味就像过年时的肉味那么香那么甜。
攥叉的手,不知怎么疼了起来,抵叉的膝盖也麻麻的、酸酸的,不知是个啥滋味。索性躺下去,新翻的泥土味又钻进了鼻孔,好清新;过年的肉味又油然而生了,好香甜。于是,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再干。
不争气的肚子叫了起来。跑到家里扒住饼篮子——空的;揭开锅盖——中午剩的“猫耳饺带把子”。谁稀罕?干脆拿起了水瓢,猛喝一阵子水,小肚子顿时涨成了蔴籽。突然,手像揪心一样的疼,原来是手掌磨破的泡腌上了水。我不得不咬紧牙关,强忍着泪水。
值得欣慰的是,翻过的地越来越大,未翻的地越来越小。
看,只看翻过的地,决不看未翻的地。母亲说了“眼是孬种。”
破棉袄早已脱掉了,可汗水仍不住地流。
干,再干。母亲说了“手是好汉。”
一叉,两叉……“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太阳下山了,地终于翻完了。足有一分的小园地,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个下午翻完了。我确实累坏了,瘫坐在地头,又躺了下去……我坐在桌旁,美美地享受着母亲盛给我的一大碗青菜。闻着——好香;嚼着——好甜。“哎哟。”我忙睁开惺忪的眼,母亲放工回来了,正鼓着嘴吹我的手掌——满是磨破的水泡,黏黏的、红红的、麻麻的。我对母亲说:“手是好汉,不疼。”
母亲带着晚工,耧上了菜种。
这件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母亲离开我们也很久了。但“眼是孬种,手是好汉”这句名言仍深藏脑海。每当我生活上或工作上遇到困难使我消沉停滞的时候,它就会跳出来,给我信心,给我勇气,给我力量;我才能直面困难,想方设法排除困难;我的生活才又顺心顺意,我的工作才又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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