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 电 影
我第一次看的电影叫《箭杆河边》,因为人小,是骑在父亲脖子上看的。平时老觉得很大的晒谷场被黑压压的人群一挤,就显得非常小气。电影一散场,满地狼籍,砖头石块,柴棒疙瘩,甚或还有一只草鞋半把旱烟。火把点燃,呼儿唤女,喊爹叫娘,只见点点火光,接力似的作放射状,在黑夜中眨着眼睛,一会儿隐匿在山谷,一会儿出现在山梁,等到灰烬火熄,鸡子叫第三遍了。
也难怪,那时一年还看不上一场电影,只要打听哪个队上放,隔几十里路也要赶去,甚至还有外公社的人。放映员是最受欢迎的人,来时有人接,走时有人送,将就老先人似的,别人把机器背到下一站了,他还在队长屋里睡懒觉。放时最怕机子出毛病,有时一修就是一个多小时,嘴里虽然骂骂咧咧,还要作绅士状显得很有耐心。再就是怕公社来人讲话,能在电影喇叭中说上几句,谁都觉得荣幸,所以一讲就难以收住。
一次演《狼牙山五壮士》,公社来一姓张的副社长,慢条斯理,一句话中来仨“这个”,急得我们直叹气,不知谁扔一石块,话虽打住了,硬说有阶级敌人,差点没黄汤,队长赔了半天小心,保证捉拿凶手才开始放映。也不知谁走漏的风声,今天来撵看电影的人特别多,近的有板凳坐,远的就搬石头,只要前面有一个站起来,后面齐刷刷就起来一排。没办法,我们只好跑到银幕后面去看“背影”,虽然效果没有正面好,但总算寻了个清静之处,因为是别人的菜园子,大小便能就地解决。
别人能撵我们的电影,我们也可撵别人的电影,撵来撵去,同样的一部片子可以反复看七八遍。远的天亮才赶得回来,手接露水抹把脸,借把锄头,便加入上工的行列,精神之旺盛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时的地主每年要出几个义务工,队长见看电影没地方坐,每次弄一院坝的杂物,就叫曾经当过保长的吕永康负责安排坐的和散场后的收拾。吕永康文墨很深,在国民党的县政府里当过秘书,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也许经常挨批斗吧,不到五十背就驼了。他想借凳子,成份好的怕,成份高的缺,只好自带干粮,分文不收,先许多天给供销社的收购员打杂,想把收购来的木棒借用一下,并保证丢一还二。有一次不知谁偷去两根,他只好走十里上坡回去扛四根楼枕来还。放场电影,他前后要忙上十天,放映时,只许四周转悠,不准坐下来看,我见他可怜,就悄悄告诉银幕后面可以看,他就是躲在旱烟地偷看时丢的木棒。
撵电影其实是撵热闹,撵一种精神需求,撵一种艺术境界。撵的同时,也练就了健康的头脑和强健的体魄。现在想起来,撵电影比撵一顿丰盛的筵席有意思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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