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之 钓
铁 佲
有朋友真好。朋友是两块磁铁,能相互的吸引,也能相互的排斥。朋友如鼓琴,琴瑟和鸣,可以心灵共振,即使有着距离也会产生灵犀的感应。寄居秦地的好友
窗外,雨水流檐,飞瀑激溅。
那时,德东先生刚从陕地的《文友》杂志主编的位置离开,开始了又一次以笔为剑闯荡天涯的江湖行。州城便是一处驿站,供他短促的歇息。我们在吃酒间里相聚,灯光越发斑驳,投射在他的脸上,如一尊出土的秦朝兵马俑,棱角分明的面孔,眉目间透着几分英气,几分明朗。对于朋友,我欣赏的不仅是他的才气,更重要的是他的勤奋执著。他陆续的出版了二十余部书,而且大多是畅销书,令自己的声名日日雀起。当他打着“恐怖小说”的旗帜为文坛击鼓呐喊时,一些作品持续的荣登国内畅销书的榜首,深入人心。我想到,这个时代,毕竟一部分人活得很安逸的,活在颓废的无聊中,便要借助与寻求些强烈的刺激来快慰自己,包括翻阅吓人一跳的恐怖小说来读,一时令人倏然的绷紧心弦,读过了可以得到浑身的放松。这就使文学作品产生了调剂生活滋味的功能,比平躁止慌的药剂功效还管用。因此,药剂是治病救人的,书籍也能治病救人。
那日,在州城的一窗雨帘里,我们在吃酒间里把酒问候,细品东北地方的小吃小菜。清菜淡蔬,品匝着爽气之味。喝到高潮,我们再是相约几日后去城外秋钓,秋了么,鱼正肥着呢。
忘却是几日后了,一干朋友乘一辆老旧的吉普车,到城外赏玩满眼的秋水与寥意。那片水泽距城四、五里许,悠悠然然,光展如镜。水面上,绿苇丛丛,端的是苇絮如云,团结而缜密。风涌来,水苇铺来荡去,状若沙场上的千军万马。站在水堤上望水临风,浩阔的水面偶尔咕咚的一声响,吓了人一跳。一条鱼蹦出,黑脊白肚,极俊朗的身姿将一面平镜拱破了。秋水之上,起了天上的浮云,煞是好看的不停变化着,奔如苍狗,卧如白羊。这等秋天一色,云影徘徊,实在是天地间的造化。水鸟也喜欢了这儿的画意,绕来复绕去,逗弄着我们玩个痛快。
开始钓鱼了。每人一竿,挂上了一撮撮鱼饵,之后擎等着鱼儿咬钩。好一会,浮标一抖,想必是鱼儿上钩了。待一声呼叫提起了长竿,大鱼早已彻底溜走。每至如此,德东都要跟我笑一笑的,遗憾着大鱼狡猾的逃脱。那时我们在说,我们都是鱼的天敌,钓它捉它杀它再吃了它,它们逃避的则是我们人类的凶狠。所幸鱼也是聪明的,将鱼饵吃掉了,只余水中的鱼竿空悠悠。再想,竿已成了笔管,可笑的是我们又成了逮笔之人,在水面上书写我们的禅意文章。德东擅长的是美文,又有恐怖作品造势,固而读者多多,润笔之资充裕;我呢,虽也有清肃枯肠之文,却不引人注意,换不来大囤的银两。这一切都是注定,我也就不眼羡,不再强求。草民说,每个人命里都是大有大无的。一点渺渺的玄味,也许不是没有道理的。几年前,待我一知半解的读过了一两页〈易经〉,就意识到了它的高深和奇能,未卜先知并非妄言,只不过是全然让学了些皮毛的人给糟践了,易经不再是那个易经,而是满口的胡经,打着易学的旗号在街头巷尾的招摇撞市,惹人愤恨。
在这个秋钓中,我们都在垂钓的过程里试图剖解太多的世事,钓鱼倒是退其次了。想一想人与鱼都是生命的本体,都有着尘世中的游戏规则。人能驾驭很多万物,看似是万能的,却又被尘世的自然万物所主宰,包括冥冥中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如空气,它便主宰着我们人类的生死。就如飞碟,它的神秘令我们到今无法破译。鱼儿离不开水,人也离不开水的,鱼儿却在水的世界里自在有余,自由而无累。人的生活状态却像在夹缝里泅游,容易碰壁,容易撞网,常常的喘不过气来。但是,人与鱼惟一的共同之处,在于满腹都有难言的苦衷,生存的境遇里总是少不了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
那天直到中午,风吹打着水面,浮起一枚枚银币似的斑白,一皱一皱的,宛若光缎的白绸。几个人竟然两手空空的,没有一尾鱼钓上来。再钓下去只有无聊,肚里都在咕咕的叫,索性起了钓竿去渔房。那里的看鱼人已将铁锅里的鱼炖好,只等着我们下酒了。
秋日下的渔房前,正晾晒着织网,闲置的水桨横卧在织网旁。巴掌大的小院篱墙围绕,一畦畦的花草菜蔬。几只粉蝶懒洋洋的飞,在倭瓜花上浪漫的盘绕着。此刻,城里的灯红酒绿,人间烦忧乱心的气息全无了。就着渔房里粗陋的案几,几把老椅,喝着粗茶,喝着烧酒,我们都在说短道长。迷茫长路,多少凄风苦雨都在粗瓷的大酒碗里盛埋。德东声音悠缓的说着他的过去,他的老家依安小镇,他的一脸皱褶的爹娘,我体味着他的不容易。只有经历了太多风雨的人,才感觉不到了忧伤的疼痛。心中掩着太多痛苦的人,眼里少的是泪水。好吧,世事如浮云,那我们就都不哭,借着酒意感念这次朋友情同手足般的聚会。人在天涯,难说何日再聚首,那就饮酒吧,不是连李白与杜甫相聚时,都说“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吗?
是的,这个秋日里,我们确未钓到一尾鱼,而是同古代的文人之流一样,钓的当是山水文章,却各有各的收获啊。我与德东信然,大家遂相约各弄一阕文辞小赋,以留给以后的日月。未想不朽,只为记忆。
时隔三年,再拨打身在京都的德东的电话,遂相问安。且告诉我他的恐怖小说一直销路很好,已蔚成吓人一跳的气候。听声音,他的音质比先前雅气得多,想必混在北京一定很得意的。末尾,他在电话里再而三的嘱我保重身体。心里一暖,又想我们是应该好好保重自己的,都应该互相体贴的活着,就为了天涯地角念想我们的亲人与朋友,哪怕要担受再多的苦难和沧桑。只是,德东半字未提一九九九年的秋钓,我相信他是不会忘却的,一个心朗如月的人,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今又逢秋,天也见冷了呢,最需要朋友团聚的一刻了。在这个商业气息渐浓而人情味却趋淡的新世纪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人在江湖的德东先生,头脑一热,遂补记此文。
时于2001年10月的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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