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端午,粽叶飘香的时节。
这是在家乡之外的地方过得第几个端午节,可能也数不出来了。饭桌上的佳肴好象能激起我的食欲,可是,饱胀之后,又会怎样,简言之,就是没有感觉;或者说,那种曾经浓烈的久萦于心的感觉渐行渐远了。
小时候,家乡过节时吃什么,除了粽子,其它已记不清了。家乡没有丰富的物产,也没有独到的风景,有的只是简单而清贫的生活,以及为了生活默默劳作的人们,还有我记忆深处心灵手巧的老人。
表妹的奶奶总是还未到节日,就开始忙碌起来。她有三个孙女,孙女们又有一大堆堂兄表妹,她要给每个小孩都缝制一个家乡过端午时特有的香袋,而我,便是其中望眼欲穿的的一个小小孩。
其实,香袋的原材料很简单,都是用不要的零散碎布拼成,色泽鲜艳,被老人制成美丽动人的心形,桃心下还缀着长长的流苏。最吸引人的,是里面的香料,浓郁弥香,百步之外都能闻到节日的味道。
香袋挂在衣扣上,我总是忍不住地低头深深呼吸它特有的香味,好象自己生活在一个香得快要飘起来的世界里,轻风掠过,流苏扬起,仿佛摇摆不在衣襟之间,而是漂拂在一个敏感爱美的小女孩的心上,那种微微自满的心怀至今都让我难于言表。
可是,我也有心不甘的时候。那就是表妹背上同样散发香味的大猴子,可以说是表妹最大的骄傲,老人只为最小的孩子做了唯一的一个,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缝制成的超级大猴子——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四只手脚全连在一起,一根小尾巴,好笑又好玩的是,大猴子背上还趴着一个小猴崽。一个矮矮的小胖孩,背着猴子们穿街走巷,像背了一个比她还小的弟弟或妹妹,那可爱的神态,还有猴子的憨厚,引来路人无限留恋的目光。
顽皮的大孩子们用了很多方法,表妹也舍不得把大猴子给他们抱一抱,无奈之下,大孩子们一哄而散,而我只好静静地呆在一旁,傻看着表妹和大猴子,嘴里“咂咂咂”地啃着手指,怀想我的满腹心事。
老人最终还是悄悄又塞给我一个小猴子,虽然比起表妹的小了很多,但我得承认,这是比过节还让我高兴十倍的事情。
很多时候,老人和小孩的心思是很不一样的。老人想的是消灾避邪,而我要的就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时间不长,几秒就可以;物件不多,一样就足够塞满幼小的胸膛。
到稍大点的时候,我已经积攒了不少的香袋,和几个小猴子。最初我把它们装在百宝箱里,没事的时候经常翻出来看看。可是一不小心辗转就是多年,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丢了它们,心里已是一片茫然。
也没有太多的遗憾。
随着年岁的增长,有些东西自会渐渐被淡忘,即使那些小物件至今都还保存完好,但再见时除了尘垢满眼,那些久远的感觉还会再来吗?
而世事已在改变。如今小表妹已是孩子的母亲,我已离开家乡多年,老奶奶早已仙逝。
每年春节,难得和表兄妹们聚在一起,谈起的,更多的是自己以及下一代的话题。只是席间一旦有人开了头,谈起儿时不敢提及的旧事,聊起往昔贫苦而又有趣的生活,或是念起那些逝去的老人,每一位跨出家门或正在家门之内徘徊的——儿时顽童、今日力不从心的成年人,眼里总是禁不住泪光涟涟。
去给老人上坟的路上,我坚持不坐车,徒步最能代表我的哀思。弯曲的盘山公路,让我大汗淋漓,我惬意地取下围巾,擦拭汗水。吹着山上清洌的凉风,仰头看看高蓝的天空、环顾着都市里罕见的葱郁青翠的群山,我的心仿佛被带回了儿时宁静的世界,而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人、事、物,才变得真实和亲切起来。
怀中的菊花经不住颠簸,沿途掉了好多花瓣,最终,我气喘吁吁地将它们轻轻放在老人的坟头上。菊花触到新土的那一刻,听着表妹若有若无的一声:“愫愫来看你了”,我的双腿一软,眼眶的泪就开始转动不息。
那个裹脚的瘦小老人,在平淡而艰苦的岁月中,在爱她孙女的同时,因了我的孤单和无助,顺便就爱了我的朴素胸襟,让我在日后的漫长道路中,每每念及这一点,便心存感激并难以忘怀。
只是如今,城市的上空噪音轰鸣,摩天大楼鳞次栉比,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冷漠的眼神痛彻心扉。
我的孩子形单影只,哪里再去寻一个节日的香袋;我们的孩子们在狭窄的天地奔跑,哪里还能遇到一个无亲无故却愿意疼爱他们的人,哪里还能找得到一颗宽爱仁慈的心?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觅见了。
一阵飘忽的风吹来,有关儿时的记忆不露痕迹地就被带走了。
家乡,家乡的老人,老人用针线密密缝制的香袋,却兀自穿行在烟雾弥漫之中——幽香便是百年;而我,将穷尽一生,长长吮吸那芳草中永不消逝的人间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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