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栽在老屋旁的那棵松树,到我童年时已长到四五丈高了。
母鸡领着小鸡们在松树下寻蚓觅虫,老牛慵卧在树下一边嚼草一边甩尾驱赶蚊蝇,我和小伙伴们则常在树下玩耍。粗壮虬劲的树干不知磨破了多少根牛绳,也消磨了我们不少单调缓慢却不失乐趣的年少时光。记得有位下放到我们村的知青大姐的小弟,暑假从上海来玩,在大松树下给从没出过远门更没坐过火车的我们讲大上海的繁华热闹,讲很多我们闻所未闻的新鲜事,他讲得神采飞扬,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好生羡慕,觉得他讲的城市和事物远在天边。作为回报,我们也教给他一些大都市所没有的娱乐项目——捞蝌蚪,逮知了,滚铁环,用小棍子捅刚钻进树洞里的黄蜂...我们生拉硬拽,把上海来的小伙伴扶上牛背,结果是他掉下来摔了个四仰八叉,疼得直哭鼻子,我们却笑疼了肚子。
每年春暖花开时,大松树总爱把它秘不示人的心事藏在树顶的斑鸠窝里,可顽皮的小伙伴们总会在夜间把它的秘密连同鸟蛋一起掏出。夏夜的星星打着瞌睡,不经意间坠入松树旁的小河中,化作点点渔火,和萤火虫交相辉映。秋月朗朗,穿过松枝照在秋收后的土地上,野兔和田鼠们趁着月色细嚼慢咽,帮人们清理着“战场”。冬雪飞舞之际,大松树把冻得瑟瑟发抖的小松鼠搂在自己怀里,以躲避严寒的蹂躏。饱经沧桑的大松树极目远眺,看惯了东坡青葱满垄,西天云霞万朵,南亩稻浪千重,北山林涛涌动。它晨听河水叮咚,雄鸡高唱,暮赏炊烟袅袅,百鸟归林。全然不顾暑去寒来,四季更迭,光阴荏苒,物换星移。年年岁岁,乡亲们日出而作,品味劳作的芬芳;岁岁年年,鸡鸭们日落而息,享受谷黍的甘甜。村庄在岁月的摇篮中浅吟低唱,在大地的温床上蹒跚学步,成长着,变迁着...
最让大松树和我们不曾想到的是,它与读小学的我们一起参与了一次历史大事。那是一九七六年初秋,一位伟人的离去令举国悲哀。松枝和纸扎的白花被编成花圈,布设在大队礼堂的追悼会场上,同我们几个小伙伴以及全村人一道,深切悼念共和国的缔造者,缅怀伟大领袖的丰功伟绩。那一刻,松枝是多么庄严肃穆,催人泪下。
八十年代后,逐渐富裕起来的乡亲们掀起了建房热潮,村子里两三层高的新砖瓦房如雨后春笋。年迈的祖母不由得也眼馋起来,多次催促父亲在老宅边盖一座新房,以实现她多年的夙愿。父亲拗不过祖母,凑齐了建房款,请人砍掉了祖传的大松树,挖出树根,平整了地基,盖起了一座两层楼的新瓦房。大松树的树干做成了新房的楼板,刷上桐油后光泽照人,树枝则用作建房时烧饭的柴火,煮出来的米饭芳香诱人。父亲又在新房侧面重新栽上了一排小松树,期待它们继续履行大松树的职责。谁知没等小松树长到一人高,祖母便驾鹤西去,从此与我们阴阳两界。
今年清明小假,我回到故乡,看见小松树已长大成材,村子中央和四周山冈上,四五层高的钢筋水泥楼房星罗棋布。周围的山坡上也栽满了各种颇具规模的果树,果树为乡亲们带来了可观的收益。新农村建设的和煦春风吹来,老家通上了水泥路,用上了自来水,装上了有线电视和宽带网,面貌已是今非昔比。穿行于繁花似锦馨香四溢的美丽家乡,我欣然四顾,感慨万千,对如今已各奔东西的儿时玩伴和那棵记忆中的大松树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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