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湛蓝的天空,悬着火球似的太阳,云彩好似被太阳烧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狗一动不动地趴在那还没被太阳照射的地方,伸出舌头,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知了在树上不停地鸣叫,似乎在喊:“热死我啦,热死我啦”。连蜻蜓都只敢贴着树荫处飞,怕阳光伤了它们的翅膀。人们争分夺秒地抢割早稻、抢插晚稻,白亮亮的光像根根滚烫的银针扎在背上。人们诅咒该死的太阳,希望它早点坠入丛林,早点沉到藕池河里去。这样,光线会柔和一点,温度会下降一些。
夕阳西下的时候,斜阳从树林里穿过来,洒在金色的稻田里,洒在潋滟的水塘里,我们在夕阳下的防洪堤上放牛,牛的全形映在草地上,牛扇动的耳朵,甩动的尾巴,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我们在草地上玩影子戏,我手舞足蹈,影子就手舞足蹈,他翻腾跳跃,影子就翻腾跳跃。兴趣来时,我们用双手做出小羊、小猫、小鸡等形象来,光影映在地上,活灵活现,非常好看,好像还在喳喳地唱,汪汪地叫……我们牵着牛回家,每个人、每头牛都拖着长长的影子。我们总是踩前面的影子,那影子是移动的,我们就跟着踩,跟着踩……踩着踩着,就到家了。
那时候,乡村文化生活贫瘠,能看上一场皮影戏,就像逢年过节一样热闹,可谓座无虚席。白布后面,伴着台词、唱曲和乐器声,操纵皮影的艺人熟稔地舞动着,帝王将相、神仙鬼怪、公子王孙、夫人小姐、市井无赖等形象便跃然幕布之上,或坐或行,或骑马奔驰,或厮杀打斗,或打躬作揖,举手投足,栩栩如生。每次放映皮影戏后数天甚至几个月,村子里那些后生仔还在学着《打铜锣》的开场词:“收获季节,谷粒如金,各家各户,鸡鸭小心呐!”或者亮着铜锣一样的嗓子,学着《补锅》里兰英、小聪的腔调:“女婿来补锅,瞒了丈母娘。”“操作要留意呀,当心手烧伤。”惹得姑娘们一阵偷笑。
偶尔,我在月光皎洁的夜晚急着往家赶路,猛然瞅见一个黑黝黝的“鬼魂”紧随着我,我快跑它快跟,我慢行它慢随,我想甩掉它,就奋力奔跑,可在月光照射下,我永远不能脱离它。突然,眼角有一片黑影出现,遮蔽了池塘、田野、丛林,也赶走了“鬼魂”。我本能地抬头一看,原来是天上一朵乌云赶走了影子。唉!又是虚惊一场。
那些年的冬天里,吃过晚饭,屋子里还弥漫着灶火的柴香,母亲就在堂屋里燃起一盏煤油灯,然后将纺车搬到堂屋中央,占据一个大大的位置。母亲右手自如地摇着纺车的把手,左手力道均匀地拿捏着长筒形的捻子,“嘤嘤嘤——嘤嘤嘤……”纺车像唱小曲一样欢快地乐着,异常神秘地将软软的捻子拉成线,像蚕儿吐丝一样,一圈又一圈。有时候,夜深了,我被户外的风啸声惊醒,我揉揉惺忪的眼睛,抬起头,看到母亲依然在那儿旋转着纺车。昏黄疲惫的煤油灯照着母亲佝偻着的影子。影子忽儿长,忽儿短,皮影戏一样映在土墙上。那影子虽是虚幻,但却不让我看到母亲的劳累,有种迷离的美。
乡村的夏夜,静谧空旷。母亲种的黄瓜、豆角、辣椒开出了细碎的花朵,花影在地上轻轻地摇,还有篱笆墙上的小草,也在月下撒着碎影。树木沐浴着皎洁的月光,月光透过缝隙,投下星星点点的碎银,随着微风在地上摇曳。我睡在竹席上,母亲坐在我身边,手里摇着蒲扇。母亲有一肚子的故事,她慢声细语地给我讲嫦娥、讲吴刚、讲玉兔,讲牛郎织女……月光打在母亲身上,又顺势映在墙上,像给母亲专门加了舞台效果。那些故事就从这些舞台效果里,配合着虫声风声犬吠声,呼啸而至……
父亲曾手指月影对我说:“人活着就要像这月影,不要局限于眼前的狭窄视野,要看到外面那浩瀚无垠的世界。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从那时起,我就记住了父亲远望的目光,向往村庄外面那精彩纷呈的世界……
那年高考,我圆了我的大学梦。随后,我告别了生我养我的土地,告别了牵肠挂肚的母亲,也告别了故乡的树影、人影、月影,带着好奇与梦想,带着父亲的指引,走出了那个闭塞的小乡村,走向了外面那一片片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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