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是山区,真正的开门见山。不过,到过山区的人一定知道,所谓山区,固然是山连着山,但是,在山谷间、在山洼里总会有几片山坡,山坡一般只长草,山坡周围会有一些灌木丛。
所以野山坡也可以叫野草坡,那里就是草的天下。草长得极野,种类繁多,有开花的、有结果的、有带刺的、有备钩的,颜色更是纷繁。既然是野山坡就不会有人去打理,于是,野草们就很肆意,长得参差而毫无章法。当然,再怎么疯也还是草,最高的齐腿肚。不过,山坡就是山坡,顺着坡势草也就有很大的起伏,给了野孩子们游戏的舞台。在我儿时,家长们都忙于参加政治运动,孩子们都是放养的。伙伴们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在野山坡分拨打游击,无论男孩女孩都野得狠,我们用草圈成伪装的草帽或者把长草拴在一起设套在进攻时跘倒对方,匍匐、翻滚、隐蔽、射击、掩护……战争片看多了,打起仗来有板有眼很象回事。
打仗累了,就在山坡上觅食。孩子们无师自通地认识许多可以入口的东西,草地里酸咪咪的叶子和茎、有点甜味的毛针(茅草的嫩花);草地边缘的刺梨、栽秧檬(音译,估计是当地少数民族的发音,其实就是野莓,水分足,味酸甜)、红子、野地瓜、羊奶奶(发第一声);树林子里的茶片、茶泡、松子、野玫瑰的枝苔……都是很解馋很好吃的天然食品。老家的人很懂得感恩,获取这些东西的方式书面语称为“摘”,可家乡话里叫“讨”,讨刺梨、讨檬檬……,是向大自然讨要属于它的东西。这两年回老家偶尔也到野山坡上“讨”一些,可放入口中已全然不是当年的味道。给我们的下一代吃要么嫌不干净,因为没清洗过;要么吃一口就吐掉了,因为并不如我们吹嘘的那么美味,更比不上时下琳琅满目的超市零食。
在野山坡打仗也会受伤,被草刮出口子了、被草圈跘了摔破皮了、翻滚时葳了脚了什么的,不过,没有人会哭闹。在坡上背阴长青苔的岩石上会长一种我们称之为“刀口药”的草药,摘下来把背面毛茸茸的东西刮下来敷在伤口上,一会儿血就不流了,继续开战,不亦乐乎。
说来也好玩儿,伙伴们多是大学教师的孩子,可个个都象是山里通,疯过之后,在野草坡捡些地木耳,在旁边的树木里采些蘑菇,拔一把苦蒜(野葱),甚至爬树偷几颗鸟蛋,就可以为家里的伙食改善作点贡献了。那时烧煤,家里引火用的柴禾三分之二是买山民的劈材、三分之一是孩子从草坡旁的松林里检回来的松果。
野草坡的游戏其实令孩子们收获了一生的财富:和大自然的亲近、对人生的洒脱、与同伴的合作、对变故的应对能力、面临挫折的坚强、面对名利的淡泊等等几乎成为了我当年玩伴的共同生活特征。
家乡的野山坡今天越来越少了,许多当年野山坡都建了房、种了地、开了景点。也有,也有仅存的那么几片,还野野地长草、野野地开花,只是不再有野野的孩子了,寂寞的野山坡、寂寞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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