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喜欢《陌上桑》一诗,因为诗刻画了一个形神兼美的绝代佳人秦罗敷。
罗敷的惊人之美, 在她的天生丽质,更在她的教养、气质、性格等等所自然流露出来的内在神韵的光彩夺目。诗人可能因为很难将她举手投足之间所散发的内美表达出来,所以只好投机取巧,不得不采取了一种避重就轻的方式,即通过别人的观赏来表现,这样歪打正着,给人无限想象,反而取得更好的艺术效果。正因为诗人没有像一般的诗文那样去写,所以就像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每个读者心里都有着不同的罗敷形象。罗敷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美丽,也就很让人想入非非。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罗敷应该生长在中产阶级家庭,当然也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不管是家庭教育,还是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反正她没有被种种教条所束缚,她率性天真,如出水芙蓉一样,天然去雕饰。“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是美女的代称,说明秦罗敷对自己的美貌很有自信,而能够自名,说明她在家庭中有一定的地位,也有充分的自由。好女,美好之女,只有德才貌三者兼美才能称得上好。
罗敷是大家闺秀,也是一个劳动者,“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而劳动是美丽的,美人劳动自然更是美上加美。一个美丽婀娜的身影,在采桑的劳动中,仪态万方,风姿绰约,加之又置身于美丽的环境之中,那绿色的田野,那清新的气息,在美丽自然的衬托下,她天然的风韵与自然和谐一致,相映成趣,互为生辉。叫谁能够抵挡得住这样的美的诱惑呢?当然也就无怪乎“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了。
真想象不出这是一幅怎样的画面与情景。这些形形色色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观赏者,居然就能够这么肆无忌惮!礼的教条在美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在美面前,他们纯粹是欣赏的态度,这让我不由地想起了《爱莲说》里的句子:“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大家都规规矩矩,没有一个人前去轻薄,只是看得忘形,看得如醉如痴,这真是一道美丽的奇观。就是放到现在,有谁具有让美女吸引着丢下活儿不干的魅力?就是真有这样的天人,那也断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境,比如拿我来说,我不仅怕人说三道四指责自己色胆包天,说成登徒子,也怕被看的美女看到我直瞪瞪注视她,以为我对她有非分之想,或者干脆就气冲冲地跑过来骂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时的男人就没有这么多的顾忌,他们很坦诚,也很有意思,虽然回家互相抱怨,可还是“但坐观罗敷”,一个个仍然情不自禁放下手中的活计,一心一意地去欣赏这钟灵毓秀的造化之美,不担心别人流言蜚语。罗敷也很坦然自若,大方地聚焦着众人的视线。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中国古代这一时期,人都很朴实纯真,女子也不像后来那样“生在深闺无人识”,相对地具有一定的自由时空。
我认为罗敷更美之处还在她心理健康。她性格阳光,心底无私,对于别人的瞩目一点也不以为奇,而当她受到来自高高在上的使君的轻侮时,她是那样不容分说,神圣不可侵犯。
“好女”当然难免被人觊觎。我们常常说自古红颜多薄命,我想一方面是红颜自身的软弱造成,另一方面则当然是因为漂亮而让见猎心喜的男人惦记而平地里起一些风波。罗敷自然不能例外,但是罗敷的不同在于,她坚强不阿。“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使君还算有些分寸,不贸然行事,派人前去试探,当打听到“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时,使君就迫不及待地露出了本相:“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在当时那样的社会,使君想猎美应该算是有条件的,而这样的直白也许是使君惯常的手段,他以为凭他的地位与条件,能够马到成功,也许是他有过太多的成功,所以才如此轻率轻慢轻侮,这自然引起非凡女子的反感。他的目中无人的傲岸与轻佻,让罗敷感到侮辱,于是罗敷义正词严:“罗敷前置词,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一出口就不客气:你也太愚蠢了,竟然这样不知好歹不知羞耻,你有妇怎么可以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这样贪得无厌?我有丈夫不可能像你一样见异思迁而红杏出墙,你就死了你不安的好心吧。可以说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一点也不给使君幻想的机会。为了让使君彻底死了那条心,罗敷表现得非常机智,那就是极力夸夫,目的只是让使君不再纠缠不休。她虽然年纪很小,可社会经验与生活智慧都非寻常女子可比。她有一颗纯洁无邪的心灵,也有主见,还有伶牙俐齿。她的夸夫让使君所依仗的优越黯然失色:“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是有派;“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户剑,可值千万余”,是有财;“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干出来的,是既有才能又有地位;“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是有貌,仪表堂堂;“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深得人心,受人拥戴与尊敬,是有势。夫君之优秀是使君之辈望尘莫及的,与她的夫君比,使君是小巫见大巫。
朱熹说罗敷真有这么一位丈夫,我倒认为是罗敷的杜撰。不管怎么样,罗敷这番话,并非以此为骄傲或者以此为标准。她犀利的言辞,主要是针锋相对,对轻薄者进行凌厉的攻击,使之狼狈没趣,从而赢得做人的尊严。如果把她与大概同时期的另一个女子刘兰芝比较,她不忍让,她直接了当,她勇敢,更显得有胆魄有智谋。这样的美是更本质的内美,在这样的美人面前,谁还能不动心?
罗敷是可敬的,但更可爱。她是多么热爱生活呀!看看她的劳动工具:“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看看她的穿着:“香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看看她的打扮:“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我们且不论其它,单从色彩的搭配上看,就知道她爱美,也懂得美。
法国作家席勒说过一句话,女人最大的魅力在于天性纯正。一个女人愈是赋有活泼的直觉,未受污染的感性,就愈有女性智慧的魅力。我想秦罗敷就是这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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