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唐代,传奇小说渐渐发达,作者也往往是满腹经纶的书生士人,不但对故事大加敷衍,内容更充实,情节更具波澜,结构趋于完整,篇幅明显增长,况且,文人们借此挥翰奋藻,各骋才情,经过如花妙笔的润色、渲染,绚丽诗句的穿插、烘托,人物形象更丰满、真实,且意境也更具审美性,恐怖色彩有所消减。不过,这时,人们对妖仍心有余悸,文人们严守正统的人妖殊途思想,将蛇妖塑造得很邪恶。《博异志》中有《李黄》篇,讲书生午后在溪边被蛇妖吞食的故事,想来这情景还是很可怕的。
蛇妖在文人那里始终因异类而见斥,终于在民间文学中翻身解放了。唐传奇中的蛇妖故事刺激了白娘子传说在民间的兴起,而终在宋代话本小说中基本成型。不过在宋代话本中,男主人公叫奚宣赞,与蛇妖结合,发现其要害自己后,请法师来收妖,终于将其除灭。宋代《西湖三塔记》中也有类似的记载,白蛇故事在这个阶段,还只是作为志怪异闻流传。
白娘子这个名称,在明代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里正式出现,这篇文章应该是现今白娘子故事的蓝本,许仙与白娘子的故事与《新白娘子传奇》大概一致,不过冯梦龙的故事中,许仙叫作许宣。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里,这个传说故事才真正由志怪走向爱情,白娘子才真正从妖走向人。这是有里程碑意义的,无论对白娘子,还是我们。六朝时,“她”是一个幽灵样的形象,在作者遮遮掩掩的叙述中杀人于无形,令人感到骨寒心惊;唐宋时,“她”虽然已有血肉之躯,但本性还是属于“妖”的,现形吃人,让奚宣赞们对其又爱又恨,甚至恨胜过爱;但到了明代冯梦龙的笔下,“她”俨然成了一个有慧心、善心的女子,她聪慧,利用巧妙的手段制造追求幸福的机会,她善良,利用高明的法术帮助丈夫行医救人,她接近许宣的目的只是为了爱,而涤净了所有邪恶的念头,她时时心存善念,行事仁慈,只是一个顶着“妖”的身份的凡人罢了。由此可见,“爱”和“善”是作为人的基本标志和条件,许多披着“人”的外衣的人,却往往存着恶毒的害人之心,连白娘子这样的“妖”都不如了。我们之所以接受、喜爱白娘子,也是因为她的有情有义,设若她仍是那类吃人延生的邪妖,也许早就湮灭于人们的唾骂声中了。
有人说,白娘子的形象之所以在民间得到这样的美化,是因为大众将其视为社会底层人物,妖的身份是卑微低贱的,被神仙视为孽障,被凡人视为异类,就如同生活在被鄙夷歧视的目光中的下层人物,他们没有高贵的血统、出身,但在艰难的生活中保持着善良厚道的品性。我想,民间在白娘子身上寄予的,不仅仅是同情,更是一种期待、向往,对真心真爱、善有善报的道德理想的期待,对自由幸福生活的向往。她的身上闪烁着离经叛道的叛逆光芒。她修炼千年,可以继续修行成仙,但为了爱,她放弃了;许仙背叛之后,法海来追捕之时,她可以提前离开许家,逃得远远的,她拒绝了;板着面孔的道学家们放过她的唯一条件是要求她离开人间世界,维护仙、妖、人三界的秩序,她反抗了。这种冲破秩序、身份羁绊,轰轰烈烈追求真爱的行动,恰恰是人所求而不可得的。
正因为她是妖,所以才成全了作为凡人的我们所不能完成的关于爱和幸福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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