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敏子又要结婚?”我惊愕地抓住母亲的双手,痛苦地呻呤,“这不是真的,不是!”
“可这已经是真的!”母亲提醒我。
惆怅弥漫了整个屋子,我痛苦地沉默。良久,母亲喃喃自语:“唉,嫁出去也好,你没看见她爸那张脸,成天看着敏子哀声叹气,眼不见为净┅┅”
我慢慢平静下来。既然已成事实,明天,我决记要去送送敏子。十五年前,敏子第一次结婚,我当时正在读高三,当送亲的队伍路过我学校门口时,敏子执意要去看我,可由于她腿脚不便,被送亲的人们阻止。我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十分内疚,也是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经历了人生第一个不眠之夜。今夜,我大概又要失眠了,同样为了敏子,为了那些让人揪心的回忆。
敏子与我同年生,从小我们就很投缘,我们一起渡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白天,我们一起上山放牛、打猪食,下河捞鱼仔、捉螃蟹,顶着烈日捉蜻蜓,冒着风雨追逐;夜晚,我们一起躺在院子里数天上的星星,玩丢手绢捉迷藏的游戏,挤在一张床上睡觉,设想上学以后如何念好书,得老师表扬的情景,我们成了生命中谁也少不了谁的一对好姐妹。
可偏偏造化弄人,七岁那年,正当我们准备一起报名上小学的那个夏天,敏子却突然发高烧,三日不退。记得我去看她的那一天,见到了我,精疲力竭的她突然来了精神,坐起来对我嫣然一笑,直到当晚,全家人才意识到敏子病得不轻,连夜送往县医院,诊断为急性脑膜炎。在医院的三个月里,敏子开始还常常呼唤我的名字,后来就不省人事了,而我也常常梦见她。三个月后,敏子出院的那一天,我狂奔去看她,可躺在床上的敏子却几乎成了植物人,不能吃不能动也更不能说话。敏妈不顾一切地要挽回敏子的生命,没日没夜地守着她,一勺子一勺子给她喂药。无私的母爱终于感动了上苍,敏子终于可以下地走路了,可不幸留下了后遗症,敏子成了手脚不便的残疾人,从此生活在一个孤独而无助的世界里。敏子不能背起她父亲为她买好的书包,不能像往日一样唱歌跳舞;更不能和我一起去捉蜻蜓、捞鱼虾了,而我,却背起书包快乐地上学了,渐渐不再与她一起数天上的星星了。村里的孩子总躲着她,敏父也越来越嫌弃她,只有敏母每天为她梳头,为她穿衣服,为她操持着一切她不能操持的事情。而她自己,则早已麻木在炎凉的世态里,成天呵呵地笑,平静地渡日。
可在敏子二十岁那年,她的生命里突然起了波澜。一天傍晚,敏父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异乡人回家,说是要把女儿嫁给他。
结婚那天,李家按照正常的礼数,把女儿嫁过去。他们心里祈祷着女儿能象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传宗接代。可偏偏天意弄人,一年后,敏子没有为那男人生娃,男人便把敏子退了回来。也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早晨,当敏子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丈夫”不见了,便冒着风雪,走出村口,去找她的“丈夫”时,那男人却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永远地走了。李家人沉浸在莫大的悲痛与耻辱之中,我不敢想像他们心灵的伤痕何时才能结枷,我也无法知道敏子是否也在经历着伤害,我只知道敏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笑了,而且,她常常会在大雪天里,独自一人走出村口,去寻找她的“丈夫”。
事过三年,敏子又要结婚了。我的心中有说不出的痛,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敏子出嫁,我不知道敏妈看着自己无助的女儿,再一次走出自己的掌心,去投入那不可知的未来时,内心会涌起怎样的伤痛与牵挂,我更不知道敏子怎么想,或许她认为自己正走在一条幸福的路上呢?不管怎样,我明天一定要去送送她。
第二天,大雪纷飞,风涛不止。我起了个大早,拿着准备好的红丝巾,朝李家大院走去。远远地望见大院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人们忙里忙外,正热热闹闹地张罗着敏子的婚事。我不愿意加入这热闹的人流,也更没有心情参与这盛大的婚礼,只好站在远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敏妈哭成了泪人儿,默默地看着送亲的队伍走出村口,湮没在风雪之中┄┄
我没有勇气为敏子送上我的红丝巾,我把它抛向空中,让它承载岁月的风雪,随风飘向敏子要去的方向,然后合掌祷告:在岁月的风沙泥泞里,愿敏子一路走好。
“她能走好吗?”我常常问自己,可每问一次,我的心中就有风雪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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