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搬过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对他们产生任何兴趣,甚至从来没有仔细瞧过他们。因为家里的事情都是我的母亲一手包办的,闲置房子租赁给谁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况且他们是外地人,这多少有些语言障碍。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我想时间是能够改变一切的东西,也或者谈芳她是个让人愿意接近的女人。
谈芳是个温和柔顺的女人,丰满的圆脸被乡村的阳光晒得黑里透亮。每次看见我,都要问候着,那苏北味的普通话和一脸真诚的笑容,温暖了整个寒冷的冬季。也温暖了我淡漠的心,每天进来出去暖暖地接受她的问候,感觉很温暖。于是在空闲时候也会与她说上一会儿的话了。渐渐知道了他们老家在苏北的一个农村,家里有公公婆婆,还有两个女儿:大的上小学了,小的只有三岁,都由爷爷奶奶带着。她悄悄告诉我,他和老公出来的目的不是挣钱,而是为了生儿子。
为了成全公公婆婆的思想,她已经继两个女孩之后又怀了好几次,到五六个月的时候,就去做超声波,测出来是女孩子就打掉,结果怀了几次都是女孩,后果也就不了了之。她告诉我,其实也不是不生,实在是太多了,家里的两个女孩之外,还有一个女孩送了人。在那个遥远的大海边上,有她她那个出生后两个月就被抱走的孩子,如今已经读小学六年级了。但是那户人家生活条件很艰苦,她曾经偷偷跑去看过那个孩子,孩子长得面黄肌瘦,很难看。每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声音都要哽咽,眼中的泪花就要溢出来。我气愤地说她,难道女人是生育的工具吗?你不是也读书到初中毕业吗?白念了。
但是她始终拗不过他家人的强烈要求,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她再次怀上了。与往常每次怀孕一样,她没有一点儿喜悦的心情,而是一直担心着:会不会又是一个女孩?我说你们简直是造孽,生小孩是这样子的吗?简直是瞎胡闹。她苦苦地笑,没有办法,我就是这样的命,这一生最对不起我那些没有出生就夭折的骨肉。但愿这一次是个男孩。说完她就满脸虔诚地双手合十地祷吿着。我看着她,心里的滋味说不清楚,是同情,还是怜惜,或者别的内容?我只是随着她的思想,顺口道,嗯。但愿是个男孩。
时间过得马不停蹄,转眼间夏天就来临了。单薄的衣裳宣告着谈芳再一次即将为人母的事实。她挺着日渐隆起的肚子,却终日提心吊胆地过着。她的担心除了孩子的性别之外,还有另一桩烦恼的事情。那是他们老家计生办负责人的寻找,因为他们是已婚的育龄男女,就必须接受计生办的时常调查。就算跑到外边来了,但是一些相关的手续必须要办,长时间地回避着调查,计生办的人不能不找他们。而谈芳现在的状态明摆已经是千万不可以与调查的人碰面的。如此只能躲。躲对他们而言实在是熟悉不过的事情了。我说你们准备躲到什么时候?有尽头吗?单芳说,躲。躲到生到男孩为止。语气坚定有力。我默然。
那天晚上回家,我就发现他们屋子里面没有灯光,门闯开着,里面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母亲走过来,说,搬走了。说是老家要来人了,不走就来不及了。谈芳让我对你说,有时间她会过来找你玩。
数天之后,果然有陌生人找上门来了。用苏北口音的普通话询问着王大同的消息。王大同是谈芳的老公。我们如实告知:已经搬走了,没有给我们新住址的消息。计生办的负责人叹着气说,你们不知道,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实在太差,是村上的贫困户之首。一心想着生男孩传宗接代,也不思量着挣钱。现在一家六口的生活就靠着家里的几亩田维持着。如果再生个孩子,他们怎么去养活?现在不打掉,到时候生下来,必然要接受处罚。这遭的什么罪呢?都什么年代了,封建思想还这么根深蒂固,真是不可救药。你们要是联系上他们的话,就劝劝他们,还是明智些好。我们点头称是。
然而一直到现在,这间屋子换了几次房客,也没有见谈芳来过。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未出生的小宝宝接受的是什么命运安排?她是否已经心想事成,还是仍然在生小孩的圈子里面纠缠不歇?一切都无从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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