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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要消失在远方——记家乡的土屋

时间:2008/3/26 作者: 沧海一粟 热度: 94773
你就要消失在远方——记家乡的土屋

  (一)

  当我们翻阅记忆的相册,那上面拍摄下的故乡的一帧帧如诗如画的美景,唤起我们亲切的回忆,让我们有一种如见到亲人般的亲切。
  
  村前清粼粼的小溪,终年咿咿呀呀地唱着那首摇篮曲,梦幻似清晨的河面上的水气,夕阳下的烁金。

  屋后青翠的竹林,残留着我们童年的欢声笑语。我们远离了故乡,而它们却坚守着故乡的四季。
  
  村庄上空,散发着柴禾香味的袅袅炊烟,似一只颀长的手,一如往昔的摇曳着温馨与幸福。
  
  还有乡亲们扛着锃亮的犁铧,赶着牛走向田野的剪影、鸡鸣狗吠的乡村古调、鸟儿归巢的嬉闹……
  
  然而,让我们觉得最富乡村情调的还是那竹篱茅舍。
  
  竹篱是用劈成的竹片,在屋前筑起的一道屏障,上面缠满青藤,像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般诱人遐思。而茅舍呢,黄土筑成的四壁,茅草铺成的屋顶。就是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所写的茅屋。
  
  茅屋是贫困时代的象征。
  
  茅屋的屋顶上覆盖的是茅草,就是乡间极普遍、极常见的谷草和芭茅。这谷草是乡村中用来铺床的极好的材料,睡在这样的床上,既暖和,又舒适,还有稻香沁人心脾,有幸福的感受呢。乡亲们睡惯了铺稻草的床,若是没有铺稻草,他们整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们说是择铺,其实呢,是没有稻草的原故。茅屋上的檩和椽子是竹子。在我们家乡,家家户户的屋前或屋后都会有青翠的竹林环抱,成为人们难心忘情的田园美景。乡亲们用这些来修建自己的居室,也是因为在那时条件所决定的。
  
  至于有些条件好或者是较好的人家,他们屋顶上盖的不是茅草,而是挺厚重的瓦了。不过,瓦房在造价上比起茅草房来显得很昂贵。不但瓦要花很多钱,而且它的檩和梁必须得用树木才能承载得起瓦的重量,这些树木,又得花钱去买。因此,条件一般的人家,则用两根竹子绑在一起来作为椽子。只不过用竹子作椽子,几年就得要换一次,不像用树木作的椽子,许多年以后都不用换。
  
  不过,不管是茅草房还是瓦房,它们的墙都是土墙。这些屋子,我们都统称为土屋。
  
  我们的童年、少年、青年都留在了土屋的记忆里,我们的情感像熏黑土屋的灶堂里的烟,牢牢的粘在一起了。我们把土屋当作是自己的亲人。
  
  现在,土屋渐渐地淡出了我们的视野,似风儿一样去追随我们已逝的先人们。我们伤感,更多的却是无奈。
  
  (二)
  
  我的家乡位于川西南,属浅丘地区。这里的山不大,浑厚圆实的,像刚出屉的馒头,更像母亲丰满的乳房。它滋养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纯朴、善良、勤劳、节俭的人们。对于这些山峦,我们是怀有深深的感恩般的敬意的。
  
  虽说这些山不高,可它内在的是坚硬的岩石,它便有了挺拔的脊梁,崭露出铮铮的骨气,凛凛然令人生畏。
  
  我出生的村子叫汪家街。有三十多户人家,一、二百口人。全村只有三户是外姓人家,其余都姓秦。就是这三户外姓人家,也是秦氏门中的亲戚。所以说,这是一个聚族而居的村落。村子里亲情浓郁,家族像一根链条,把大家牢牢的拴在一起。
  
  村子是依山而建的。在我们这一带,所有村子都是这样建造的。似乎是村庄有了山作依靠心里便很踏实、很安稳的了。如同子女依偎在父母的怀里一样,有了一种依靠,一种寄托。
  
  村子后面的山坡上,是我们祖先的栖息地。我们的先人,死后把自己的全部交给生养他们的这片土地,表达自己的这份感恩之心,同时,他们在冥冥中保佑和赐福给他们的子孙后代。
  
  村子是清一色的土屋。有几间是刚修的,像新媳妇般的吸引乡亲们的眼球,它们袒露着泥土的本色,散发着泥土的气息。其他的土屋,墙已变成油墨色,这是烟熏和手摩挲的缘故。这使得它带有种未老先衰的味道。就好像鲁迅先生小说《故乡》中的那位中年闰土。中年时,那脸就粗糙得像是松树皮了。此时,你不由得会想起一个词“沧桑”。
  
  那些来观赏乡村风情的人,品尝出土屋流淌着的古朴古香,涌动着的原始情调,他们会有返朴归真的欲望。他们在新鲜和好奇感的驱使下,兴许会到土屋里去体验一番。然而,像他们这种肤浅的,带着游戏的情感,是无法同我们与土屋的情感相比的。
  
  我们与土屋是息息相关的。它是我们以另一种方式和土地相亲相爱。为什么到远方去的人,会带着家乡的一把泥土,就是这个缘故。
  
  故乡的土屋都很低矮。像一个人佝偻着身子,有着蜗牛负重的沉重感。它营造出空间显得很狭小,却拉紧了同一屋人心灵的距离。
  
  土屋一般都不开窗,有着自我封闭的恬淡。也许乡亲们的憨厚、木讷、拙朴,可能就是受了土屋的熏陶。这么一来,土屋的采光,全靠向北开的那道门。门一般都是木门,推开时,咿咿呀呀的哼着欢迎的小调。人少数人家,还是用古老的柴扉,在诗人的眼中,挺有诗情画情的呢。门不宽也不高,个子高的人进屋时,得低着头,不然头就会撞着门楣。这倒应了乡亲们说“来到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这样,屋里与屋外成了两个世界,屋外阳光灿烂,明亮亮堂,屋里却是昏暗模糊,难辨什物。每每进屋时,你会觉得眼前一暗,不敢迈步了。等过了一会儿,你的眼睛适应过来了,屋里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你才敢迈步。
  
  至于在土屋生活的人们,他们不会这样,因为他们对屋子的熟悉,已达到闭着眼也能在土屋里走上乘境界了。
  
  有的人家为了增加土屋的亮度,特意在屋顶加了些“亮瓦”。确实让屋里亮堂了不少。只是这些“亮瓦”服役的时间太短,没多久,它们就不能把外面的光明传递进屋里了。
  
  这是因为土屋灶膛中的柴烟,聚集在屋里很难散去,土墙在烟熏下变成灰褐色,就像乡亲们长年吸烟积起的厚厚的烟垢。同样的,“亮瓦”也积起了烟垢,这烟垢犹似一道屏障,谢绝了把外面的光进入。再有,屋上被风撩起的竹叶及散落的茅草,很容易把亮瓦经淹没了。这时的亮瓦,就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它深陷黑暗中不能自拔。于是,屋主人就到屋顶上去把亮瓦取下,将灰清洗掉,把竹叶茅草扫清,让其光亮如新。
  
  土屋最让乡亲们感到骄傲的是冬暖夏凉。乡亲们常以不屑的语气说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说它夏天的闷热,冬天的寒冷。热得像蒸笼,能把人蒸煮,冷得像冰窖,能把人冻僵。还必须得用空调。这些房屋看起来漂漂亮亮的,却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吃。这些屋的门曾天关着,住在里面的人,就像是动物园被关在笼中的动物。那像自己的土屋。夏天,屋外的太阳再大,地上就像是着了火。只要你一脚迈进土屋,就会觉得凉幽幽的,这种自然的凉,是空调不可比拟的。冬天,你还在门口,就会觉得有热气迎面扑来,真的是好温暖,好温暖。
  
  乡亲们说这话是满含深情的。因为这土屋,凝结了父母或自己的心血和汗水,自己的情感就像是撒在土里的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土屋是情感的寄托,是心灵的港湾。
  
  然而,一间间土屋,在春去冬来,斗转星移中,先前光滑平坦的土墙,渐渐地裂开来,爬满了一道道的缝隙。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宽,有的窄,呈不规则状四处放射,像乡亲们额头上的皱纹。是岁月留下的印记。
  
  乡亲们在见到这些裂缝时,并不在意,就如同在镜子里见到自己额上的皱纹一般的淡定。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土墙的裂缝在渐渐扩展着,有些裂得开的,能伸进小孩子的拳头,风自然也能从这些罅隙里钻进去。我们这些小孩子,好奇的从罅隙往屋里偷窥,把见到的情形告诉其他小伙伴。屋里的大人们往往会发现,他们走出来,把我们这群捣蛋鬼轰走。我们也就笑着跑了。后来我读到陶渊明《五柳先生传》中“环堵萧然,不蔽风日”句,我就想到,五柳先生的土墙跟我们村子中的土墙一样,也是裂开了一条条大缝的,小孩的拳头也是能伸进去的。乡亲们也是满不在乎这些个大缝,他们甚至自嘲的说自己也像城里人一样安上了“空调”。不过,我们从乡亲们乐观豁达的调侃中,能体会到那种酸辛和无奈。
  
  至于有的墙体已经倾斜,那房屋似乎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这真的算是名符其实的危房了。若是现在,早就已拆除,另外新修了。
  
  可在那些年份,大家都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整日价的为的是一日三餐发悉。在农闲时日,一天甚至只吃两顿饭。哪里还积攒得下修房造屋的钱来呢?所以,不是情非得已,万般无奈——也就是土墙塌了,没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乡亲们才不得不想方设法,东挪西借的,有的甚至要把亲戚跑遍了,筹措到钱,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把新房修起。新房修起后,除了一身的疲劳不说,又马上为欠下的帐发愁了。他们更加节省,更加勒紧裤腰带,从自己的嘴里一点一点的节省,慢慢的把帐还清。有很多人,辛劳一辈子,都未能还清修房时欠下的帐。他们含着对儿子的愧疚离开人世。
  
  因此,在农村,修房造屋成了一生中的头等大事。人类从洞穴迁徙出来后就是这样的。
  
  为此,乡亲们见墙要坍塌了,就用树把墙支撑着,这墙似乎也体谅乡亲们的处境,以残年余力和树一起苦苦的撑着,直到把自己所有的力气耗尽,才一脸愧色的躺下来。乡亲们住在这样的屋子里,也能安之若素,很是泰然,完全没有把房屋放在心上。
  
  古人云: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不惜命。乡亲们的这种表现,是生活的逼迫,不得已而为之。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命贱,不值几个钱的。再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什么好担忧的
  
  (三)
  
  现在我回到故乡。当我看到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楼房,跟城市里的房屋差不多,卷帘门,铝合金门窗,窗子上悬挂着漂亮的窗帘。显得很气派和华贵,像一位乡村的绅士。我在惊异中感到陌生的亲切。同时,我的心里有着浅浅淡淡的失落。一时,我没弄明白这失落感受因何而生,当我看到整个村子那两三间土屋时,我才明白过来。
  
  残留下来的两三间土屋,散发着原始、古老的气息,像是博物馆里陈列的文物。唤起人们对已逝去的时代的缅怀之情。
  
  土屋里散乱的堆放着主人家的柴禾,农具。还有关着的鸡鸭鹅。想不到这些原来被关在笼里喂养的家禽,今日却享受到了在当年主人享受的待遇。住在了宽敞高大的土屋里,当我走拢时,它们都异口同声地高叫起来,我知道它们不是在跟我打招呼,而是本能的对陌生人的拒绝。我只得离开,在夕阳余晖里,土屋在楼房的映衬下,显得猥琐、颓败、寒伧、凄凉,它似乎是完成了一个历史使命,躺在了不起眼的角落,做着那个时代荒寒而贫困的梦。
  
  土屋,你作为我的伙伴,亲人,我是不会忘记你的。曾如普希金所云:那过去了的,将成为亲切的怀念。我会用相机将你定格于属于你的那段历史。
  
  再见了,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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