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永远将爷爷八十一岁的容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一晃十二年过去了,我已经从一个少年成熟为青年,如果在梦中和爷爷相见,他还能认出我来么?
爷爷偏爱男孩。他一共有六个儿子,直到我十四岁那年,爷爷还只有我和二伯上的大哥两个孙子,其他的伯父和叔叔们家里都是女孩,对于像他那样年龄的人来说,偏爱男孩那是一定的。他对我却尤其是好,这是因为爷爷一共哥们五个,其他的兄弟家里都有大学生,甚至还有读的更高的,而爷爷的六个儿子没有一个能够上到大学的,二伯家的大哥的年龄几乎比我大一轮,更是没有初中毕业就开始辍学在家和二伯开始做买卖了,这让爷爷很是窝火,因为他始终想要自己的家里能够出去一个能够上到更高的学的,所以他当时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希望他的孙子能够给他争一口气。
爷爷经常说他在十几岁的时候便开始出去闯荡了,刚开始是当学徒,以后积累了一定的资金后便自己做小生意,他尤其讲到在东北的时候,还曾经和日本人打过交道,因为他是在私塾里上过一段学的,而且在做生意的时候有没有学问很是重要,如果没有学问,那么在生意场上就会吃亏,所以他很是佩服有学问的人。
爷爷的个子不高,身体却很胖,姑姑后来给他做裤子量他的腰围有三尺二,在印象中,他总是经常戴一顶帽子,在初一的时候我读到朱自清《背影》的时候,我极认为朱自清笔下的父亲和爷爷有很大的相像。他的脾气很倔,属于那种嫉恶如仇的人,有什么话就讲什么话,这样的人说话常常是遭到别人不高兴的,他就是因为这张嘴曾经在“文革”的时候挨过批判,但是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脾气是很难改变的,我曾经无数次看到他因为看不惯别人办的事情而斥责他人,但由于爷爷在整个村子里的辈分很高、威望也很高,加之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心眼好的人,所以大家对他还都很尊重。
我从比较小的时候开始便和爷爷奶奶一起睡了,那时候爷爷经常将伯父们给他买的好吃的东西给我留一份,还记得那次我从家里吃完饭后去爷爷那里睡觉。那几天奶奶去县城姑姑家里去了,爷爷问我吃了没有,我虽然吃过了,但还是说没有吃,爷爷一边说别总不吃饭过来啊,这天津的麻花还有一点是给你奶留着的,不能都让咱们吃了啊,但还是掰了一半递给我。
爷爷喜欢看时事性和历史性的内容,那时的电视还很少,基本上都是通过报纸来了解国际和国家发生的情况,我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所以我也会多多少少对时事有一些关注。记得那还是苏联刚刚解体的时候,有一天我同他聊天的时候,我对他说起“叶利软”,他一愣,说怎么有一个“叶利软”的,后来他知道我是不认识“钦”字,把它读成“软”了,但爷爷那时候非常高兴,认为我一个孩子家也对时事了解,脑子一定好使,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的。而且因为爷爷的关系,我开始接触中国古代历史,我很小的时候就会背诵中国朝代表,那时候最高兴的莫过于和爷爷在晚上去给还没有回到老家的三伯家去看家,爷爷常常会拿着很多好吃的东西,我们老少两个一边吃东西,一边天南地北的聊天,想想我对文学和历史产生爱好,因此掌握了很多知识,最初都是从和爷爷聊天中获得的。
我从十岁的时候开始学习骑自行车,爷爷把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推到修车子的地方修理好后,就亲自带着我学习自行车,他首先是自己先骑自行车,让我看他骑车的过程,我看他肥胖的身子骑到车子上,也许是他的不灵活,也许是车子的破旧,车子晃晃悠悠的,然后他在后面把着车子让我学着骑,一边把着车子还一边告诉我应该注意的事项,从旁边经过的人就都停下来瞅着这爷孙俩笑。
上了小学以后,爷爷便开始减少了每天晚上看电视的时间,而是看着我将作业写完,他对刚开始小学的数学、语文还懂,有时甚至还会给我讲不懂得地方,每天总是在我写完后他拿过作业去检查,如果他不满意了就会让我重写,我的成绩在小学的时候总是很好,每次拿到奖状总是给他看,他也总会掏出钱来给我买吃的或者是用的东西,那时候他总是告诉让我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给他争一口气,我始终好好学习,他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影响。
等到我上中学后,因为学习时间的紧张,我开始不和爷爷奶奶一起睡了,去他那里的次数也少了很多,但他和奶奶每次在吃好吃的东西或者伯父、姑姑给他送好吃的时候,他总是让姑姑家的姐姐给我送过来一些。
一次周末,我去爷爷家里,他问我为什么经常敲别人家的大门,问得我诧异,我说我没有干过,但爷爷好象认定是我干过(那家的人在和爷爷聊天的时候曾经说过爷爷的孙子经常敲他们家的大门),他以前从没有那样说过我,那时他的倔脾气上来了,一定认为是我经常敲人家大门,要不人家不会说出来,我没有做过,当然是否认,气的爷爷打了我一巴掌。爷爷从来没有打过我,那一天我委屈得哭着跑到家。后来才知道是我五叔家新添的弟弟每天到那里玩经常敲门,而那家人也没有向爷爷说清楚是哪个孙子,爷爷当时当然会认为是我。后来爷爷向我承认了错误,但从那时候起,我已经从感情上开始对他有了畏惧,不再和他走的像以前那样亲了。
我上初二那年,爷爷在一天夜里得了脑血栓,虽然及时送进了医院进行抢救,但在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依然处在危险期里,那时他的体温一度达到40多度,我看见他把自己的舌头咬破而浑然不知道疼,医院不得不用冰块给他做物理降温。爷爷在医院里住了半年多的时间,伯父和姑姑们都是轮流着陪床,我每到周末都回去看爷爷,脑血栓后遗症让他失去了往日的记忆和辨别他人的能力,尽管我有时候会大声地叫他,可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神色是木然的,他已经认不出我来了。我想,我那个有着倔脾气,对我曾经无限热爱的爷爷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爷爷在糊涂中生活了将近两年。中考那年,我考上了一所五年制中专和大专连读的师范学院,算是成为家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我想爷爷如果清醒一定很高兴,因为他的孙子终于考上了大学,然而他现在是糊涂的,此时在他的脑子里是否还有大学的概念?我仍然经常去看他,看到他那种傻傻的样子冲着我笑。
爷爷去世是在冬天,我那时已经在那所师范学院读书了,只有到回家周的时候才回来。他的身体机能衰退的很快,父亲电话将我叫回来的那天夜里,我看到爷爷躺在炕上,身上没有盖着什么东西,他吃力的呼吸着,腹部一张一翕,我没想到几天的功夫将我曾经如此肥胖的爷爷消耗的骨瘦如材,他的腹部因为没有了肉而凹进去一个大深坑,双颊早已经凹了进去。
我大叫一声“爷爷”,本来闭着眼睛的爷爷慢慢睁开眼睛,此时因为回光返照他是清醒的,他浑浊的目光在找寻着我。“爷爷”我大声呼唤着他,我看到他看见我后,眼睛开始露出一丝光亮,紧接着两道泪水流了下来。他用清瘦的手颤颤巍巍的拿起我的手,贴到他的脸上。
“还是看见孙子亲啊。”大伯在旁边说着。
只有我知道,爷爷深爱着我,他是想让我原谅他曾经打过我一巴掌。
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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