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上班十年了。十年的日子不短也不长。我的眸子却渐渐蒙上了一层窗纱。
一日,低头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听见有人叫我“姨”。
抬起头,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站在面前。眉眼里带着憨憨的笑意。
我一时愣住了。定定地望着那似曾相识的面孔。
姨,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强强呀。年轻人说。
强强?!我又怔了一会儿。
接着,猛然间象有一只巨手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想起来了。他是我小学老师的儿子。我家搬走时,他才八九岁的样子吧。
那时,他家住在镇广播站的瓦房里。离我家很近。
我的老师是他妈妈。姓刘。
刘老师有着一张黎黑的鸭蛋形脸,上面撒满了“芝麻”。但眉眼很秀气。一笑下巴就会微微地仰一下。
她家是后搬来的。在我12岁的时候。
那时,我刚由三年级升入四年级。四年级开始分班了。同学们都想去甲班,因为那个班的班主任就是我们原来的班主任。可惜我被分到了乙班,于是和其他同学一样有点沮丧。
新学期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上课铃响过5分钟后,门开了。她慢慢地走了进来。确切地说,是被推进来的。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胖胖的小女孩。
带着孩子上课?这可是令人大跌眼镜的事啊!同学们禁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肃静!她拿起黑板擦狠狠砸在讲桌上。脸上没有一丝笑模样。
小豹不以为然。女老师嘛,能有多凶啊?以前有几个女科任老师还不是拿自己没办法?于是他继续薅前面女同学的小辫子。
忽然,小豹的表情僵住了。因为他的脑门儿遭到了半截粉笔头的袭击。
老师冰冷的目光不禁让我打了个寒噤。
小豹可不是吃素的。愣怔片刻后,他拎起书包旋风也似地向门口走去。嘴里还一边嘟囔着,我告校长去,让你体罚学生!
可是他的告密计划搁浅了。
因为他的书包被掴到了地下。他的耳朵正火辣辣地在老师手指间挣扎。
老师从牙缝里里挤出几个字,我姓刘,你要告就告去好了。
她的声音冷冷的。语气里有一种豁出去的意味。
小豹忽然退缩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冷冰冰的话语。
开始上课了。刘老师的字倒是挺温和的。她抱着胳膊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抑扬顿挫的声音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我们读课文。
小女孩可一点也不老实。忽而猫在讲桌底下冲着我们做鬼脸,忽而站在她妈身后学小鸟呼扇翅膀。前排的同学看得最清楚,忍不住笑出了声。刘老师不满地横了他们一眼。咋啦?欺负我是下面来的是不?
大家赶紧噤声。
小女孩却不怕妈妈。隔一会儿又开始恶作剧了。
这次,刘老师回头发现了。她蹲下身,抚摩着女儿的头,温和地说,小丫头,去外面玩一会儿啊。妈下课领你玩。
小女孩蹦跳着出去了。于是一切重新开始。
我念着课文,心里却在胡思乱想。按理说,她是个好妈妈,可对学生为啥那么凶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想来,我也许是为数不多的没被她揪过耳朵的学生了吧。
揪耳朵是她后来专用的惩戒方法。素云仅仅因为答题错误,戴着耳钉的部位就被揪得通红。我真担心她的耳朵被弄出一个豁口来。
后来,大家渐渐适应了她的教育方法。都变得很乖。她女儿也很少到课堂上来了。刘老师的脾气好象也好了很多。
有一天,她刚在黑板上写了一行板书,就手抖得写不下去了。用手捂住胃部,蹲坐在讲台上。
班长说,老师,你咋了?可她眉头紧锁,半天说不出话来。
接着,我们改上自习。老师蹒跚着走出门去。背影痛苦地拧成一团。
第二天,她看起来好多了。
我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放学了。我没精打采地走着。忽然,身后响起了熟悉的高跟鞋的橐橐声。
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竟是她。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着。我发现我们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到了广播站门口,她停下了。院里一个小男孩喊道,妈妈回来了!
我万万没想到,她家离我家竟如此之近。
我看到了她男人。正倚在房檐下剧烈地咳嗽,连腰都直不起来。面色苍白得象一张纸。
小女孩呆呆坐在沙子堆上。倒没有了当初那份淘气。
我回家了。心里有点难受,说不清道不明。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妈妈竟认识她。
后来,妈曾让我给她送过几次自家园子里的青菜。我才知道,她家简直是一贫如洗。还知道了,她男人几乎丧失了劳动能力。就是说,这个家的所有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的肩上。我忽然有些明了她的暴戾她的敏感和她的不近人情。
秋天快过完了。天气陡然冷起来。可她的两个孩子还穿着露脚趾的鞋子。
刘老师后来在课堂上又胃疼过几次。
后来,我升入初中。再后来,我家搬走了。
凡尘如梦。
没想到多年后,我竟会遇见刘老师的儿子。问及她的近况,心下多了几分唏嘘。回家的路忽然变得好长好长。
夕阳落山了。回忆的影子定格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心有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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