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那些竹凳都差不多要坏了,妈妈说要做一些新的了。刚好邻居家来了一名篾匠,而且手艺还很不错,妈妈就去把他请来了。
篾匠师傅是晚上差不多九点钟才来的,邻居说他是在开夜工,说是他东西做得是不错,但手脚不是很快,一个工五条凳子的定量总要晚饭后加点班才能完成。师傅明显是个老实人,而且是老实巴交的那种。他进来时,我们一家人在边看电视边吃瓜子、桔子。我们叫他坐,他很拘束的坐下。叫他吃东西,他脸上带着缅腆的笑,口里答应,只是不去拿。妈妈拿到他手里,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说够了够了。师傅身上穿得很是破旧、寒酸。上身穿一件已经泛白的黄军装,而且明显偏小,里面毛线衣的袖子很长的露在外面,毛线衣的袖子也坏了。下身穿一条破裤子,裤腿的外侧已经发线,很长的一条口子,里面的红色运动内裤很打眼的露出来。脚上是一双黄军鞋,已经是小雪时节了,他居然连袜子也不穿一双。邻居又说他耳朵聋得厉害,跟他说话很是费力。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被子里就听到外面一片响亮的锯料声。我迷糊着眼看了看钟,才六点多些,这时的天还未大亮呀,你这师傅也太当回事了吧。懒得理他,我继续睡觉。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发现他饭量很大,一碗饭几下就扒拉完了,随便就是一碗。他很少吃菜,妈妈实在过意不去,用汤勺挖给他,他便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他说他在家时,妻子总是叫他多吃饭,少吃菜,菜里的油也总是只有一点点。又说我们家的菜很好吃,而且用不着这么丰盛。菜是我去买的,一条三斤多的鱼、斤把肉,小菜全是自家的。这些就是我们一家子人连同师傅在内共七个人一天的菜,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家常便饭罢了。妈妈见他如此说法自是唏嘘不已,说是这人家里的日子不知有多苦。
从邻居那里得知,师傅家里的妻子是一个驮子,背驮得很厉害。他家里田少,但喂有一头牛。他的妻子只能做家里的活,担水,喂牛之类的活是干不了的。他必须每隔两天就回家一趟,给妻子担水,给牛上足草料。他家住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里,离我家大约二十多里路,路又不好走,大多为山路。他说他正准备建新房,楼房,三间两层的。因为老屋地基靠山,所以地基得拓宽,且工程蛮大的。如果用挖机的话得两千多块钱。他说他会自个儿担出来,一有空就担,现在已经差不多的。唯有这时我才能从他眼中见到少有的神采。我又问他准备了多少钱。他说九千,其余的都是从两个舅子那儿借。两个舅子家境很好,待他也不错,会帮他的。他还说连老岳母也说好了要资助他一千块的。
这天他一直忙到七点多才散工。等到吃完饭,天已经一片漆黑,可他却坚持一定要回去,说是对家里的事情放心不下。我问他天黑了不看见怎么办,他指了指绑在单车前面的手电筒。看来他想得倒是挺周到的。他在我们的一片“要小心”的嘱咐声中消失在黑暗中。然而不到半个小时,他竟然又回来了。一问才知道是车胎爆了,不得己只好折回来。我们都劝他不要回去了,可他仍然坚持要把胎补好后再回去。没有办法,爸爸只好赶快把他的自行车借给他先让他回去。
第二天一早,妈妈就把饭做好了,只等师傅前来。然而一直等到七点半,他才气喘吁吁地赶来。说是昨天回去后担砖担到夜里十二点多钟,因为太疲劳,今天早上没能及时起来,所以耽误到现在。我的天啦,他一天到晚不住停的做工。散工后又是骑自行车赶二十多里的山路,回家后还要担砖担到半夜,今天一大早又要赶二十多里的山路来做工,他是铁打的也会吃不消呀!
师傅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旧外胎,要我爸爸给他换上。爸爸说那外胎太旧了,最好去买只新的来换上,以免又在半路上坏了,既误工自己又受了磨。师傅连连摇头,说是钱都要用来建房子,能省就省些。爸爸一边摇头,一边给他拆下胎来。仔细一看,好家伙!里面的内胎大大小小的补丁怕有十好几个。爸爸又去找胶水,找出来一看胶水早干了。爸爸又要去买,可师傅连忙阻止,说他家里有,不用买,等他散工后回家拿来补好就行了。我的天!我不得不再次感到万分惊讶了。为了节省一块五毛钱,他居然愿意骑自行车跑来回四十多里的山路。我好久没有说话。我想起了学校里那些成天只知道往商店买零食的学生们,如果我把他的事情讲给他们听,他们会信吗?好在爸爸记起我家还有一辆多年未用的自行车,爸爸从这辆车上取下一对内外胎来装在他的车上,还蛮好的。师傅见爸爸给他修了自行车,连忙说要给我们多做一条竹凳。爸爸妈妈生怕他又是很晚散工,连连说不用。可他不由分说就打出了六条竹凳的材料来。妈妈摇头叹息之余就翻箱倒柜去了,说是找一些爸爸不穿的旧衣服给他散工后带回去,总比他身上的那些破衣烂服强些吧。
师傅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最小,也已二十出头,早出去打工了。因为没读什么书,所以在外干的是重活,每月挣七八百块钱,除去自己的花销开支,每年年底能够寄回来的钱并不多。两个女儿早已嫁出去了。听他的说法,两个女儿好像并不怎么心疼他们二老,都是在外打工谈的对象,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就嫁到了那遥远的安化,一年到尾难得回来一两趟。今年他们二老的生日都没有回来,只是寄了五十块钱来。而且,好像听说他的一个女婿家境还很不错的,就在前些时候还买了一辆七八万的小车。天下竟也有这样的女儿女婿吗?我有点不信。而师傅好像蛮相信多子多福的道理。他的小儿子就是他超生的。据说他当年就是一手一把篾刀吓得乡里计划生育的干部们不敢上他家的门而生下来的。孩子生下来后,他还是被罚款一百元,连同家里唯一的一头肉猪也充作了罚款。他在一次吃饭时曾问我的小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子,当我告诉他是女孩子时,他眼里明显露出可怜我的神情来。当他得知我嫂子结婚一年多了还未生小孩子时,他竟然很大声的向我妈妈叫喊“你怎么不叫你儿子离婚算了”。
唉!可敬而又可怜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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