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那个时候的农机站,其实就是有两台十匹马力的柴油机,和一台到了晚上给街上居民家供电的几千瓦的发电机,还有一口不是很大的砖瓦窑,以及几十亩土和几十亩水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榨菜籽清油的油房。
说起那榨菜籽油的油房,倒是很特别。那油房里的那一台榨油设备,如果是放到现在的话,一定会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具有特色的“古董”。不要说现在的年轻人没有见到过,我敢说的是八十年代以后的人见到过基本上没有。
油房,也叫油坊。就是专门榨菜清油的作坊。面积大概有一百七八十个平方。其榨油设施和设备也就是油夯和楔子,以及敲锤楔子的铁饼占用一百多个平方。剩下的就是蒸煮菜籽的一口直径三米左右的大锅灶,以及用来堆放榨油的嗮垫和踩油枯的稻草的场地。
油房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台已经呈古铜色的榨油的油夯。虽然那个年代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是用油夯榨油。但是在我的记忆中,杨柳公社农机站的油夯是我所见到过的最大的油夯。
那台油夯大概有四米长,是用一棵三个大人才能够围着的青杠树做成的。四米长的大树有三分之二的树心是被掏去了的,从而剩下和形成一个三方厚约二十多公分的凹槽形状。为了防止榨油时加楔子会挤压爆开油夯,所以给那油夯卧量身定做了五道铁箍。
油夯的整个行头安放成三十五度左右的斜度,这样就便于榨出的菜油溜进油夯下面的一口油缸里。
榨油的工序分为四步;第一步是将那油菜籽用水清洗一遍,然后倒进那三米左右的那口偌大的锅上架设的圆木桶里蒸煮。
第二步是将蒸煮好的菜籽到进那油夯的凹槽里,然后开始榨油。这一步是整个榨油步骤中最关键的一步,也是一个没有一丝悬念的力气活。在油夯的凹膛中装好油籽后,在油夯的一侧塞进木块,然后利用悬空吊着的一个三十多斤重,直径大小五十公分左右的铁锤,撞杆撞击木块之间的一个前小后大形状的青岗木楔块。
随着榨油匠师傅挥那悬空的铁饼,楔块被打入油夯的榨膛,榨膛中横放的木块会对油饼产生挤压的力量,菜籽油就涓涓不断地从油夯的前端流进了油缸。
第三部是从油夯凹槽中退出油枯。这一步是也是一个力气活。因为这种三角形的楔块,每一块都?满了菜籽油,所以每一块都三十斤多斤,要一块一块地从油夯的凹槽中取下来,然后才能够将油枯清除干净。
第四步是踩油枯饼。这一步是将油夯凹槽中取出的油枯,均匀铺洒在稻草上,然后油匠赤着一双脚,将油枯踩成厚约三四公分油枯饼。
这个活虽然不是力气活,但也不是纯粹意义上的粗活,因为他具有一定的技术含量。那刚刚从油夯凹槽清除出的油枯,还在五六十度左右冒着蒸汽,榨油的油匠师傅就要背着双手,赤脚在那油枯上就像一位舞蹈艺术老师一样不停地踩踏,十来分钟活生生地将油枯踩成一个厚约三四厘米,直径六七十公分的油枯饼。
这四个步骤一环扣一环,就使得那油菜籽成为了黄亮黄亮的菜籽油。当然,如果是用花生米做原料,那就是花生油了。只是那个年代的用花生米来榨花生油比较少,因为花生本身就是可以直接吃的,但是要凭票才能够买到的稀缺物资,而不管是菜籽油还是花生油的油枯散发出来的香味,好远好远都闻得到。
在我家与公社农机站相邻的几年时间里,我记得只有一次看到过用花生米来榨油的事。因为那一次我路过嗮着花生油枯的地方,打油夯的谢师傅还悄悄的给了我一块一斤多重的花生油枯,我拿回家去作为零食十分珍惜地吃了好多天。
虽然公社农机站油房那台油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真正让人内心感受到震撼的,还是那打油夯的师傅给我留下的难以忘记的回忆。
由于每年的油菜籽都是在五月前后收获的,那时候油料作物是国家“统购统销”的东西。除了国家的粮站之外没有任何单位和个人有收购的权力。
而粮站收购了油菜籽后,自己所属的油厂生产能力有限,因此就委托公社农机站代为加工。这个时候又恰恰是天气非常炎热的五六七三个月份。因此那油房里特别是油夯与蒸煮油菜籽的地方,温度更加的高。因而打油夯的打油匠师傅工作时,全身只穿一条仅仅是把屁股遮住的很短很短的裤衩。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悬吊在空中的那颗三十多斤重的大铁饼,朝着油夯和油夯楔子反方向扬起来,然后一个迅速的转身猛地向那油夯的楔子头砸过去,使那楔子嵌进油夯凹槽的一排楔子里,从而让那受到挤压的菜籽流出的菜油,不断地流的油夯下口的油缸里。
油匠师傅除了要有力气,将那打油夯楔子的铁饼扬得起来,还需要在那猛然间迅速的转身,让那几十斤重的铁饼准确无误地砸击在那一根楔在油夯的楔子头上。所以既要有猛然的爆发力,又要眼快手快的灵动。
更为特别的是,每一次撞击,油匠师傅都会拼尽全力地呐喊一声“啊———嘿”。
那发自肺腑的呐喊,与铁饼撞击的发出声音混合在一起,远在几百米之外都可以听得到。
有一次我走到油房去,刚好遇上油匠师傅在榨油。我看到那油匠师傅扬起铁饼时,背后那双臂的两大块肌肉,鼓得就像放在一起的十来个馒头一样。豆大的一颗颗汗珠子,使那两大块肌肉闪闪发光。
在他一个反转身体的时候,我看到他头上的汗珠顺着他的脊背滚落下来,把他那很短条裤衩全部?湿透了。裤衩紧紧的贴附在他的屁股上面,整个油匠师傅就像没有穿裤子的雕塑像一样。
他从胸膛呐喊出的声音,好像把油房里的墙都振动来了一般。
我好奇的问师傅为什么要呐喊,那个师傅停下来看了看我,然后说:“小刘娃,如果不大声呐喊,把气吐出来,我就会累出毛病来!你看到过打石匠在挥二的样子吗?他们不也是要呐喊吗?!自打我十七八岁开始干这打油匠的活,三十多年前就知道这是干我们这一行自然而然的习惯!我师傅告诉我说,这也是我们保护好自己的一个诀窍!”。
打油匠师傅说的话,后来我在黑龙滩东风渠扩建工程清水团部工作时,看到那红石坎的山坡上(也就是现在天府大道仁寿段方向,航空职业技术学院那山坡上)的打石匠,在甩打二锤时,确也是发出那远在几百米之外都能够听到的呐喊声。
在乐山工作的时候,我曾经看到过拉船的纤夫,他们也要呐喊。但是相对于打油匠师傅,纤夫的号子声音更显得低沉而缓慢许多,有一些像夏天那种滚过头顶的沉闷的雷鸣一般。
而打油匠师傅的呐喊,在现而今的我看来,就像山洪暴发,不,完全就像那电视里看到的火山冲破地心引力一样的一种迸发!
我擅自揣测,无论是打油匠与打石匠的呐喊,还是纤夫号子,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人性的使然?
我还暗自揣测,那咆哮般的呐喊,也许是从他们心底里发出的对生活的期盼与向往?
亦会是他们对人生的呼唤?!
我想,倘若是将他们组合在一起呐喊,那一定会胜过壶口瀑布声音带给人的震撼!
也许,这就是生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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