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想法和打算,还缘于我第一次见到海。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我从故乡明水小站坐上火车去青岛,车到潍坊时,我的心就在萌动、渴望、畅想。长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大海是个什么样子。我在心里不停地描绘着,幻想着。车到青岛近郊沧口时,一种湿润的空气弥漫在天空,给人以清新、湿润、洁净的感觉。沿途的山丘、楼房、村庄和树木,像用清水洗过一样,干净而明亮,很难看到尘土飞扬布满灰尘的景象。这种明显的区别,使车厢的人群一下子站立起来,拥挤在窗口。我的心像要飞跃出来似的,也迫不及待地挤向窗边。原来是到海边了,终于见到大海了,水蓝蓝的,波光粼粼,茫茫无边,空阔辽远,海天相连。此时郁闷的心情,好像得到了一次彻底的洗涤,顿时变得轻松、愉悦、宽广、舒爽起来。一种情不自禁的喜悦,涌上心头。这使我想起了小时候那首歌里所唱的,大海像妈妈一样的歌谣。我觉得母亲的胸怀与大海一样,大海与母亲本身就有种天然的联系,并且从那时候就产生了带她老人家去海边看看的想法。
八十年代北方的农村条件不像城里人那样富足,很少出差旅游,母亲这辈子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生活在贫穷挨饿的年代。其实儿女们个个都想尽尽孝,让她老人家享享福,以便日后无悔。可人人都有自己的现实问题和难处。近年来改革开放,农村经济活泛了,生活逐渐富裕了,手中也有点娴钱了,农民也像城里人一样可以出去逛逛了。可一说出去,母亲总不乐意,她是从旧社会逃荒要饭的苦日子过来的人,她怕花钱浪费。她说过多次,这病在小镇的医院看看就行。这次来岛城,是骗她来的。
终于到达青岛火车站了,夏日岛城,人山人海。我们先到了一家大医院,找了主治大夫,经过诊疗取了药听了吩咐,母亲说,我们可以回去了吧?我应付着说,可以回去了,便领着母亲往外走,领着她到了人们常说的栈桥。中午时分,桥上,游人如织,整个桥像一艘美丽的舰艇,停浮在海边上。从桥的尽头往北面望去,整个岛城掩映在一片红瓦绿树蓝天之中,犹如一幅美丽壮观的图画,张贴在胶东大地上;又如一颗晶莹璀璨的明珠,镶嵌在齐鲁版图上。
我们走下栈桥,来到海水浴场的沙滩边,一阵清凉的风袭来,给人以清新惬意舒爽的感觉。紧接着便是一次又一次浪花拍岸的声音,一排排一米多高翡翠般的浪花,反复拥到岸边的沙滩上。这声音柔和、细腻、满怀深情,母亲感觉到这不是回家的路,便质问:“你带我到哪里去,我咋感觉和来时的方向相背呢?”我说:“这是大海,是岛城最美的地方。你感觉出来了吗?这里空气清新、凉爽、环境生态,气候宜人,景色优美,是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母亲仿佛也被这种迷人的风景给迷住了,古稀之年的她,从未见过海的面目。她站在沙滩边缘,海水激起阵阵欢乐白色的浪花,在温柔地亲吻着她的双腿。她蹲下来,用满是老茧的双手,捧起了一把海水,放在了脸上,自言自语地说:“海挺大吧,水也肯定比咱家的巴漏河多吧?”她那苍老安详的脸上,流下了串串泪水。
我买了游艇票,拉着母亲上游艇,她开始执意不肯,还是开艇人的话管了用:“来岛城不在海上转转,就等于没来青岛,是一大遗憾啊!”
游艇在海面上飞翔,溅起朵朵白色的浪花,像一处迷人的风景,点缀在广阔的海面上,与小青岛遥遥相对。海面上波光粼粼,空气清新,阵阵清凉的风,吹拂着她的脸庞,荡涤着她的心田。母亲的脸上,开始出现笑容。渐渐地,她感觉到海的魅力了。
我们在海水浴场徘徊,整整遛达了一个下午,一直到晚上才离开。离开时,我发现她的脸上有许多留恋之情,不像初来时的那种表情了。海,使人宽容,使人豁达,使人愉悦;使人产生激情,使人变得温柔、仁慈。而海更让人留恋,更让人向往,更让人奋进。这就是青岛的海,这就是中国的海,这更是世界的海、人类的海!
“海这么大、这么好,她的水是啥颜色?”临走时母亲说了句,我的心一下子难过起来,泪眼模糊了,为没能让母亲真正见到海而难受。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母亲与海应该是有缘份的。母亲双眼复明的希望已经没有了,只恨自己没能在她失明前、好好来海边欣赏一下海的尊容。这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
回家后不久,母亲就病倒卧床了,到卧床的第十个年头上去世了。母亲走了后,我感到整个内心世界都空了,心如刀割。在这个世界上,我永远也找不到看不见母亲了。我孤独地守在她生前住过的农家小院里,看着她生前用过的物件,夜不能寐,度日如年,院子里寂静的能听到我花白的头发落地的杂音……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我的心中苦涩涩的,和战友分手的那一幕虽然也使我难过感到残酷难耐,但比起母亲去世这件事来,也已显得微不足道。后来的日子里我常想,我对不起母亲,她是应该能见到大海的……
……
1997年夏写于章丘农家小院,2022年11月22日发表时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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