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就说:“哈哈,是同事还是?”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复,想到清晨在洗手间时我还在琢磨题目,想把我和他的事写下来,究竟是该叫做“我的王者、你的荣耀”,还是叫其他的什么,毕竟是他带我玩的手游,这辈子三十年都不曾玩过什么游戏的我,迷上了那款叫王者荣耀的游戏,迷上了陪在他身边一起征战杀伐的日子,迷上了他来救我、护卫我的虚拟故事。
两千一七年八月下旬,我手术出院不久,去三贞庙求佛,是时日光浓烈,走累了,坐在走廊里休息,有人在软件里发来消息,一番初识的寒暄,我决定去见他。
是时,他出差来长安,旅宿在我公司隔壁,日头太毒,工作太累,我也想恰好去他房间趁空调,他开门后说:“你先等等,我去把PPT完善下,领导催的紧。”
我坐在床头,看他坐在电脑前工作,时而又起身接电话,似乎在聆听领导的教训。赤膊着上身,左手拿手机,右手叉腰,在手机里回答“好的,我知道了”“好,我再去联系”,真觉得他有些点头哈腰的喜乐。
挂了电话,他感叹:“我才毕业两个月,找了这份差事,来当客户顾问,这里的厂真是难搞。”
“你是做什么厂的顾问,指不定我也认识那个厂。”
“就是机械制造,具体是太阳能晶体上的。”
“太阳能行业好像这些年都不景气——”
话题由此展开了,通过聊天得知,原来他还是个高材生,秦皇岛九八五院校毕业,首份工作就是来此出差,一窍不通的他做错了很多事,被几个领导挨着批评。
时间真是迅速,也不觉得和他说了多少话,就到了黄昏,主任打电话找我,我得去办公室签到,他问我:“晚上能一起去吃饭吗?”
我歉意地笑了笑回答:“改天吧,今晚有事得回去。”
是的,我是不能随意去外面吃饭,毕竟家有老小,身份的改变,已经不允许我如此任性。
次日午后我早早去公司上班,办公室待了片刻,他微信说:“我这里陪客户忙完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背起书包,立刻去找他,第二次见面,似乎已经自然熟,躺在床上又是说了很多话。我轻轻抚摸他的眉毛,说:“你看呢,你青春而富有活力,我呢,手术后身体孱弱,身多疾病,又偏偏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同,是不是注定要短命鬼呢?”
他眨着亮亮的眼睛,看着我,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做人堂堂正正,就不用怕别人指指点点。”
我很是吃惊地看着他,似乎他成了唯一的光亮,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他定了定语气,很是坚定地告诉我:“要做个敞亮的人,就没有对不起谁。”
他的这个话,譬如一颗三春的种子,落在我阴暗的心里,在淤泥深处,逐渐绽放出柔和的光亮,温暖、平和,却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是呀,就是这个道理,我却一直不敢正视自己。
打小我因身世而被邻人嘲弄,小时玩伴也多因此取笑我,后因身体皮肤病病变,影响了容貌,终日随身带着浓浓的药味,被同学耻笑指点,加之家境终日争吵,父母如同仇人,昼夜战火焚烧,连带着我也屡次被打骂,这造就了我阴暗潮湿的心理。等到高中,学业压力巨大,自身意识到是同时,已然如晴天霹雳,我就是个孤魂野鬼,苟延残喘在世,是这个世界的渣滓,活着也如草狗。
性格孤僻的我,也成了偏激的我,少锋的话,好似掀开重重云霾,照射入心的日光,我觉得刺眼,觉得打开了山外面的空间。
我缺的不是这些道理,而是愿意给我鼓励与支持的人。
少锋恰恰是弥补了我这个缺憾,让我对他很是倾心,我俩并没有如同许多故事那般约了,见了,床上翻云覆雨,而后各奔西东,或者下次再度床上会谈。
拥抱着睡一夜,怀里抱着他,暖暖而富足,似乎平生再无缺憾。
他说:“我带你玩游戏吧——”
“好。”我觉得一个喜欢奋斗的年轻人,也该喜欢战斗与攻城略地。
是的,他给我的手机下载了王者荣耀,他带我熟悉各类英雄,手把手带我打出了鲁班七号的第一炮,也就是倚靠着鲁班的发威,他带我打到了秩序白银,因为他要走了,要回去自己的城市。
游戏戛然而止,不久,他要回厦门了。
在他确离职日期和购买好回程的高铁票,我去送他。
那晚冷空气南下,已经零下一度了,走在诸暨的新城街道,黑黝黝的夜色,很冷。
我搭着他的肩膀,他说着笑着,“等以后你也可以来厦门找我,我当你向导,带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我笑说:“没事,我就看着你走,你慢慢走,我跟着你,就不会迷路。”哈哈,如果把时间往回推两年,我就真跟他走了,去他的城市,不顾一切地,如今已不能了。
似乎是彼此的试探,是谁伸手了,我俩走在街上,牵手。
他没有逃避,依旧正常地走着,路过公交车站,有些路人往我们走来,我握紧了他的手掌,从容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天气真冷,寒霜似乎从九天倾泻而下,他的手掌真暖,他的温热是能让我熬过一个冬季的火炉。
是晚,游戏打得很激烈,一会儿是我们攻城拔寨,一会儿是他们势如破竹,少锋爱玩的法师,我爱玩的鲁班,紧随着队伍征伐敌营。我又拖后腿了,他抚摸我的脑袋说“没事,再来”,我又是被诱杀了,他冲过去狠狠替我报仇,我又倒数第一,他擎着胜利的旗帜,站在高高的山岗,呼喊我,“我们一起冲——”
很晚很晚,似乎已经是凌晨了,站在浴室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他给我冲澡,我面对着墙壁,温热的水流在背脊,他搓背很小心,又担心伤到了我手术疤痕。
“很多年没有人给我洗澡了。”
“那好,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洗澡,搓背很舒服的。”
“以后,我们俩还会有以后吗?等回去后,找个适合的人在一起吧。”
“我会想你的,至少如果将来我再路过这座城市。”
“是吗?我能希望的,也仅仅是这样了,起码有个人,还在。”
我低头,他给我脑袋上揉泡泡,满头的泡沫,我亦给他洗澡洗头,柔和的灯光里,大概这就是寻常的人世岁月,安稳而静好。那一刻,心底是安静的,没有忧患与恐惧,他的背脊似乎是我能拥抱的大山,风吹雨打,苦乐悲喜,他都稳稳地在那里,不怕。
熄灯了,沉沉夜色,拥抱在棉被,静静地睡去了。
隐约间还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他枕着我,我迷迷糊糊去抱住他,梦里不知道有没有一世太平。
黑夜漫漫,终究会过去,我想起床去买早餐,他拉住我再躺一会儿。
“起床走了,也许就没有下一次了。”
“嗯。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新城没什么人流,找了很久才有家沙县,带着混沌和包子回去,路上的风,刺骨的冷,我抬头,是摩天高楼,但是我知道其中有一个房间,有一个我牵挂的人,这里,就是我驻留的家,哪怕仅仅是这几个小时。
饭罢,他提议再打一局游戏吧,开了声音,我打得特别认真,“猥琐发育,别浪——”“稳住,我们能赢——”
高铁站时,我的动车先到,我背着书包,低着头,认真打游戏,耳畔都是轰隆隆的战火,走过检票口,走向站台,拐弯时,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他一直很安静地坐在候车室,低着头,全力以赴地打着游戏,人来人去,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时光停住了,他永远留在那里,我就当做他从来都不曾离去,离去的只是我。
动车启动时,游戏里,我看见他的法师站在最前面,漫天冰雪飘舞,我就站在他身边,跟随他向前冲,塔倒了,敌人团灭了,胜利的舞台上真的有我俩吗?
窗外是迅速掠过的江南山水,一个个山洞扑面而来,世界瞬间晦暗,又在来不及思虑时,又陡然出现光明,耳畔犹有风声,他发来微信:“我走了,你自己保重,有事告诉我。”
冬天的日光倾泻在窗边,我迷迷糊糊又在做梦了——
后两年,我去了青岛,去了苏州,去了很多城市,却不曾去过他的厦门。我不知道该以何面目去面对他,告诉他我结婚了吗?告诉他有孩子了吗?在尘世的路上越走越深,年纪大了,却越来越茫然,他告诉我,他摆了卖臭豆腐的小摊,生意火爆,他又去做了互联网金融,不久前辞职去做钢构了,体验了很多行业,将来他要去创业,去走自己的路。
前不久,少锋来杭州,我俩几度约见面,奈何各自工作繁忙,匆匆错过,好不容易见到了,吃饭,饭后他提议打游戏,游戏一局接着一局,直到手机电量告急,我匆匆又得离开,开车离开时,我精神有些恍惚,钱塘江岸的树一列列地站着,高耸入云,云空却湛蓝美好,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在我身边时,那种青春的校园时光。
少锋说:“一个屋,两个人,三餐四季,假如我俩早些年认识,在大学里。”
我回答:“那我就跟你去你所在的城市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深深拥我入怀抱,久久无语,我也陷入深深的茫然,一个屋,我们俩,三餐四季,一同度过安稳而平和的岁月,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他,已经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幸运了。
我难过,我无奈,汽车穿过钱塘江,潮浪奔涌,若许我葬在这江底,他会来祭奠吗?
我已经卸载游戏很久了,回家后,我重新拿起王者荣耀,我再次从荣耀黄金打到了永恒钻石,我努力冲着,战斗着,沉沦在游戏的日日夜夜里,总好像他还在身边的分分秒秒,让我暂且摆脱疲倦而劳累的生活。
“少锋,什么时候我还能在游戏里遇见你,跟着你打游戏,我特开心。”
我觉得可笑,我这活着的三十年里,在应该染发打游戏的年纪,我却偏偏孤独地写字看书,在应该端正生活、赚钱负责的年纪,我却偏偏迷上了游戏,想要去染发去养长发,去浪迹天涯,海角天涯,总似乎能遇见他的足迹。
对不起,假若我抛弃这所有挚爱的,我怕自己失去活着的勇气。
听说少锋有男朋友了,想着有人也许会陪伴他这余生,会待他好,待他喜乐吉祥,我就特别开心,他往后病了有人照料,累了有人关怀,他往后有无量的幸福,在春末夏初的杭州城里,在闽浙两地的往来中,那是该封个红包去祝福他。
祝福你,少锋,无论与你在一起是多么短暂,也拥有了一碗璨若星辰的碎钻,伴我往后,回忆的日子里有你敞亮的那一个笑,青春至上,法力无边。
2019-5-3晌午,江海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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