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没钱,剃头过年。”无论是穷人或富人,都要剃过头,才算是真正过了年了。“剃头匠”是一个叫“银山”的中年人。一听名子,便知是想求个财富的,可惜财富没有得到多少,头发倒是剃了千千万。他挑着剃头的担子,走到哪个村,就在村口的大树下或在村委会院子里摆个摊子。不用吆喝,一看到“银山”挑着担子向村里走来,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就都知道了“剃头匠”来了。尤其是在春节这样的日子,粮食进了仓,农具入了库,牲口关入圈,村子里农事已毕,有的是人。有了剃头的场子,大家也都得了一个说笑热闹的机会。“什么东村里有个小媳妇长得那个俊哟;西村发大水冲走了一头老母猪啦;北庄里有个说书的,能把死人说活啦;南庄上有一位刘半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算卦真灵。”大家都乐意听个新鲜,顺便也把自己知道的奇闻异事说出来,也算是一个故事会吧。在单调的农村生活中,权且当成一个娱乐场项目了。
“穿新衣,戴新帽,见面说声:新年好!”剃完了头,接着就想新衣裳。那时,家里穷,孩子又多,一年到头舍不得给孩子添件新衣裳。一件衣服,往往是老大穿小了,就给老二,老二穿小了就缝缝补补又给了老三,依次类推。能穿一身新衣裳,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但只有过新年的时候才有这样的机会,因为新年就图个新气,图个吉利,即使再穷的人家,到了新年,也要想办法给孩子添件新衣裳。哪怕是欠债的杨白劳也给喜儿扯上二尺红头绳呢,求个喜庆罢了。但是,这新衣裳非要等大年初一,给别人拜年的时候才穿呢,那是以新的姿态迎接新的一年,提前穿了也就失去这层意思了。
一进入腊月,我们都盼着这身新衣裳。眼瞅着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实在没法子再穿下去了,尤其是在女同学面前露出这补丁来,内心仿佛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有一种见不得人的感觉。要是能穿一身新衣服,就可以扬眉吐气了,和伙伴们肩膀就一样高了,也不用怕别人再冷眼了。有时想极入梦,梦见自己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那衣裳太漂亮,太合身,太干净了,穿上它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那种精神头,简直就是小王子。“小王子”和伙伴们在一起玩游戏,那群伙伴羡慕不已,有的还用手捏一捏。我急了:“别摸,小心别把衣服摸脏了。”结果我和那人打了起来,把新脱衣服给扯烂了。呀,这下可完了,我急得大哭起来,这一哭不要紧,原来是一场虚梦。哎,幸亏是一场梦,要是在现实生活中,因为打架把新穿的衣服给扯坏了,那还了得,不挨一顿打才怪呢。
到了大年三十晚上,娘就把新衣裳发给我们,让每一个人试一试,好让初一早上穿着去拜年。亲戚朋友都会说:“瞧,这娘把娃打扮得真好看!”这样,大人高兴,孩子更兴奋。所以,大年三十,往往是不想去睡觉的,就是想多体会一下穿新衣裳的感觉。到了大年初一,我们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满世界乱跑,一方面因为过年高兴,另方面就是想要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穿新衣裳的样子,喜欢听:“看,这孩子穿上这身衣裳多好看呀” 。
民以食为天。从某方面讲,过年也就是个吃。蒸馒头,包水饺,炖骨头,吃元霄,炸丸子,吃果子,摆酒席等等,花样繁多,吃的东西层出不穷,无非都为了那张嘴,过一过嘴瘾罢了。这要根据家里条件而定。条件好的,花样就多,也上当次。条件差的,只能是凑合一下,多少、好坏是不能讲究的。小时候,我们家里穷,不到过年,是偿不到荤腥的,实在馋嘴了,就买一些城里人不愿要的大肥肉膘子,用它来炼猪油,那炼剩下来的“油刷”就成了最解馋的东西。风卷残云地吃下去,只觉得满嘴里都是香味,当然,那种香,与过年炖得大骨头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
骨头肉还没炖开,那香味就已随着热气扑鼻而来,馋得人直流口水。等水开了,满锅里翻动着开花的滚水,诱人的骨头肉被炖得“咕嘟咕嘟”作响,那漂上来的些许个小肉片,肉香随着热蒸气散开去,整个屋子,甚而整个院子里充满了香味。这时,我们哥几个就寸步不离这厨房。争着去抱柴,烧火,虽说是暂时还啃不到骨头,但闻一闻肉香味,也是一种享受,把这一年的馋劲解了一些。心里痒痒得慌,只能眼巴巴地瞅着骨头肉,却又吃不上。仿佛是故意要吊人胃口似的,这骨头肉虽说是香气四溢,就是没有熟透,这熬的时间也太漫长了,心里像有个小蚂蚁一样,在慢慢地爬呀爬,爬得人心焦麻慌,盼得人望眼欲穿。那时,一切都消失了,只退缩成一个简单的欲望,啃到骨头肉。谁知盼到熟了,父母却开出了一个条件,拿学习成绩说话。成绩好的先挑,成绩差得向后排。这时候真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念书,如果成绩再考得好一些,不就可以吃到上好的骨头肉了吗,而现在只能等着人家把好的、肉多的骨头都挑了去,只得悻悻地啃那剩下的啦。能者多劳,不仅体现在做事上,也体现在美食上。看着狼吞虎咽的几个孩子,父母大声提醒着,慢点,别烫着嗓子,一边又十分愧疚,眼圈红红的。“哎,平时太缺乏了,孩子们才馋成这样呀!”这肉实在是太香了,吃上这香香的骨头肉,满口里香得流油,便觉得是最幸福的人了,这一年的馋劲,到了大年三十,算是给解了。所以,盼着过年,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这香香的大骨头肉。
“新年到,新年到,吃饺子,放鞭炮。”大年三十下午就开始,切菜、剁肉、拌饺子陷。菜最好是韭菜,肉是五花肉,这样拌成的饺子馅才最有味道。把一大捆韭菜洗干净,码整齐,控水,挨刀抹,切成细段。先在地上铺一张报纸,再把案板摆上,肉切成小块放上去,开始剁肉。横着剁完,竖着剁,斜着剁。那“啪啪啪”的响声传得很远,整个村子剁馅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形成大年三十最动人的新春乐曲,听上去既安静又祥和,既热闹而又有年味。
新年了,什么事都要早一些,这样吉利。吃饺子也不例外。爹早早地把水烧开,等着下饺子。当盛满饺子的高粱杆圆“锅盖”端来,爹就小心翼翼地推饺子下锅。饺子一出锅,先要捞上一碗敬祖宗、敬灶王爷,口里念念有词,敬完之后才能动手。我们小孩子早已等不及了,端起碗用筷子夹起一个吞下去,烫得嘴“吸溜、吸溜”作响。那边,母亲叮嘱我们不要烫着了。只好放慢了速度,用嘴吹一下,等稍许凉一些再吃。一家人有坐着的,有蹲着的,大家边吃,边说,边笑,父母看着我们,问谁吃着“元宝”了?我吃着吃着,牙齿咯噔一下,原来是那枚当作“元宝”的硬币。据说,谁要是吃到“元宝”,一年就会交好运的。“呀,我吃到元宝了!”我大声叫着,充满了自豪感。
“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大年三十是要守岁的,据说熬夜熬到天明,就可以熬到一件名贵的皮袄来,所以这三十晚上的守岁也叫“熬皮袄”。这可是个巨大的诱惑,别说得一件名贵的皮袄来,就是一件棉衣也是天大的喜事。于是,小孩子就生生的坐在那里熬夜。时间过得好慢长呀,到了半夜子时,就已经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但是,为了那件皮棉袄,也就拼了。实在支撑不住,就到外面寒地里走走,再回屋坐在凳子熬,终于熬过了二更天,却不知什么时候,就带着皮袄的美好幻想入梦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父母抱上床的。等第二天早上,被鞭炮声惊醒,猛的打一个冷颤,自己怎么会躺在了床上了,不是说要熬皮棉袄吗?接着就埋怨爹妈为什么不喊醒自己,但是,后悔和埋怨都已经晚了。所以,尽管每年都打算熬出个皮袄来,但是每次都是半途而废,追悔莫及。长大后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人们对年三十的一种美好的愿望罢了,哪里会熬出个皮棉袄呢。但是,那时却何等的虔诚,何等的单纯,何等的祈盼呀。那种怀惴着梦想,追求幸福的愿望,那种幸福感和充实感让人终身难忘。
“拜年了,拜年了。”初一早上,要去拜年,不管是不是亲戚,只要是一个村子里的,都要去拜的,主要目的是想讨要“包”和果子吃,所谓新年的“包”,都是些吃的零食,无非是爆米花,油炸的面果什么的。有钱人家还有花生、瓜子、糖、苹果、橘子呢。过年,每家每户都要准备东西,即便是再穷的人家,也要弄些爆米花来。所以,临近过年,炸爆米花的便来到了村子中央比较宽阔地方,摆开了摊子,拉起风箱,转动烧锅开始营业了。他先自己炸一锅玉米,一声阵天的炸雷响,村民们都闻声而来,你家炸点玉米花,我家炸点大米,他家炸点大豆。那咚咚的炸爆米花声,就像隆隆的炮声,拉开了过年的序幕。
拜年的孩子们来了,进门先喊:“过年好!”主人就给抓些爆米花、瓜子、糖什么的,口袋里装不下,就用衣服兜着,欢快地跑回家,放下东西,接着拜年,再讨吃的。一上午拜下来,收到了许多好吃的东西,足够吃上一阵子啦。
过年过得是心情,让忙碌了一年的身心得以放松;过年过得是情趣,让平凡日子增添些华彩,不理诸事,只管娱乐;过年过得是人情,亲人团聚,朋友交流;过年过得是喜庆,庆祝一年的丰收,以酒醉之,以鼓鸣之,以舞乐之;过年过的是希望,在新旧转换中展望美好的未来,追求幸福的生活;过年过得是文化,在春节的传承中,组成了中华文明浓浓的文化符号,为每一位炎黄子孙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挥之不去,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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