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的香台左侧,孤独地站立着一台脱了漆、锈迹斑斑的马头钟,“叮,叮”地敲着,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三十多年前。
一九八七年,我们结婚时,金光闪闪的马头钟,作为妻子稀罕的嫁妆,站立在大红花被上,随同送嫁队伍,唢呐声声,由搬夫仔从花桥抬到王大厝,置放在房子的香台上,“叮,叮“地响着,声音洪亮,富有弹音,引来不少人围观。尽管我搬了几次家,马头钟却始终未移动过,一站就是三十四年。
那时,家庭成员已达二十多人,一到吃饭时间,厨房就像挤满羊群。大人坐在桌边,幼儿坐进桌骄子,孩子们抱着饭碗走的,站的围着饭桌,妇女们要等大家都吃完后,才上桌,吃些剩菜剩饭。往往是菜盘子空空如也。看着母亲与嫂子们斜着筷子,鼓着两腮,费劲地吞着地瓜米饭,我站在一旁,悄悄地流泪。日子过得相当艰苦。我暗自发誓:一定改变家庭环境,改变命运。于是,我毅然辞去香饽饽的供销社采购员职务,也婉拒了领导让我接任供销社主任的安排,而独自承包百货、服装门市部。妻子也从教师队伍中辞职,夫妻俩才走在一起,开始了”嘀嗒嘀嗒“的生活。闲暇之时,我和好友打打麻将,往往是三更半夜回到家。此时,妻子已怀孕在身,偶尔也会像马头钟的秒针,“嘀嗒嘀嗒”几句。
九五年初,我转让掉供销社承包的店铺,只身提着一只皮革箱,装满了衣服,背井离乡,携妻带子到上海创业,就把马头钟留在老家。
我到了上海,天天攥着地图,早出晚归,乘公交车、骑自行车、徒步行走在各条公路上寻找商机。就像马头钟似的,永不停息,奔波了一个月,才在新沪路、大华路口,以廉价租下了已经关闭的“申新食品经营部”的两间共八十平方米等待动迁的门面房,经营胶合板。伙伴们爬着梯子睡阁楼,我们一家三口就在胶合板堆上铺上草席睡觉,晚间铺席,早晨收床。白天,妻子烧饭、谈生意,我蹬三轮车送货,搬楼。晚上,一家三口枕着砖头,听着蚊子“嗡嗡”叫。马头钟是每间隔半小时响一次,而蚊子是不间息的嗡叫,又叫又叮,往往通宵未眠。日子过得不比老家轻松。后来,生意渐渐地有了起色,我从贸易业走向了服务业,转身开发建材市场。由于涉及范围之广,交往圈在不断扩大,而整天忙于应酬。有时,一天赴二三趟酒场。有吃正餐的,也有吃夜宵的,有我请別人的,也有别人请我的。常常喝得天花乱坠,好几次喝的身体支撑不住,不得不到医院输液解酒。以致一段时间,肝功能多项指标超高。妻子担心我喝坏了身体,每当我应酬之前,她总是像马头钟那样“叮,叮”地发出警告,心情不好时,还会怒吼几句。即使我嘴上答应不喝,可一上餐桌经不起几句好话相劝,又喝得酩酊大醉,甚至断片、失忆。这时,她就像马头钟里的吊坠,左右摇摆,晃来晃去,“嘀嗒嘀嗒”,但不会前后碰撞,去砸破玻璃窗子,跳出窗外。而且她对过去的事,既往不咎!所以,我们尽管偶尔”嘀嗒嘀嗒”地你一句我一句,却不会卷起惊涛骇浪的家庭风波。
当我在上海创业取得微薄成绩之时,兄弟们也陆陆续续地把整个大家庭迁到了上海,并各自闯出了一片天地。从此,老家成了故居,马头钟独守空房。唯有大哥、大嫂偶尔回家住住。
不管主人在不在家,马头钟总是马不停蹄地与时间赛跑。
前年,我回到家,大嫂对我说:“洪,马头钟不走,晚上却睡不着了。是不是坏了?”
经大嫂提醒,我才发现马头钟不走动了,站在櫈头上打开马头钟玻璃窗,上足发条,重新校正了时针、分针。马头钟又“叮,叮”的开始报时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一边回想往事,一边倾听钟声。刚入眠,又被钟声吵醒。马头钟每隔半点或整时就响。一整夜睡不着觉,就数着钟声的次数。从晚上十点到次日六点,马头钟总共敲打了八十一次。连续几天后,才慢慢习惯了吵闹。钟声成了催眠曲,躺在床上边听钟声,边睡觉。就像大嫂说的,马头钟不响,就睡不着了。
马头钟不但用自己的脚步丈量时光的尺寸,还告诉了我们生命中作息的钟点;不但自己志在千里,永不停息,还向我们吹响了前进的号角;不但自己规规矩矩,分秒不差,更向我们发出人生中的警示,让我们在奔驰的轨道上永不迷失方向。
马头钟,你就不停息地敲下去吧!让兄嫂好好入眠。我们在东海边听的很清楚呢!虽然,你的声音与外滩的钟声有所不同,却是异曲同工,同样令人奋进!
我坐在厅堂的长板凳上,想着想着,便用指尖划着手机屏幕,倾诉着感慨。突然,电话铃声响了。在政和白茶城批发白茶的侄女,开着小车已经停在门口,送我去南平市站乘高铁返回上海。马头钟连续敲了八下。我拖着行李箱与兄嫂离别。
2021年11月2日于王大厝1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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