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病,是在她四岁时,从高处摔下来、头着地导致的。而她两三岁时的悟性,确实是很喜人的。当大人拿起麻皮儿准备搓绳时,她会马上撸起你的裤腿;当家中来了客人,她会先给你搬凳子。不管你是谁,只要经她那一对乌黑的大眼睛逮住,就用不让人心烦的笑靥,还有她头上东摇西晃的撅天辩儿的招呼,以及那乞求疼爱的张开的胳膊,一定挠得你心里痒酥酥的。她就是从那时熟悉了我,我也从那时喜欢上了这个小妹妹。
眼下,刚刚走上永恒的小梅,竟然还半睁着双眼,这是留恋人间?还是有没有说出的遗憾?不,这像是忆想,像是回忆昨天、前天、大前天,直至很早的以前。你看,她回忆的神情多么专注、多么留恋啊!要不,为何周围的人们的哭喊声,惊动不了她,而她却独眠不醒呢?
“哥哥!抱。”
我望着冲我挪来的小梅,停下自行车,上前抱起小梅,在她嫩白的腮帮上连连亲了两口:“喊哥哥。”
“哥哥!”
“哎——!”
“再喊,要大声。”
没反应。我低头细看小梅,发现她的姿势没变,唇也没启,我不甘心,为求她醒来,满足我这个小愿望,便用手触动她那蜡黄的腮帮儿,却感到了冰凉。难道去往的另一个世界,孤寂幽静,人也得有这样的体温?我不得而知,但是对于这个病魔缠身、涉世未深的少女来说,未免太残忍了,尤其是小梅的娇无力,在那边能否适应,这还是很揪人心的。
“哥…… 嘿——”
小梅起来了。她头重脚轻,喜露笑容,目光专注,颤颤地向我走来。至跟前,她极慢地抬起胳膊,无力地拉住我的手,迈着那不忍踩死蚂蚁的仁慈脚步,顺着那不平的土路,蹒跚走去。
如今,她累了,停下来了。那么远的路,一个重病的小女孩儿,能不累么?按说,得走,不能停下,因为只要是走路,就有奔头。停下来呢,追求消失,原地也就成为了自己的归宿地。再看看小梅那沉思的模样儿,可能是还想再走一趟路吧。记得有一回,我刚回来,还没进家门,就见大叔急冲冲地跑来对我说:“正好,你来了,快帮我找找你妹妹。我在家干活没注意她什么时候出来的,约莫有一个小时多了吧。”
听到这,我放下自行车,马上行动起来。我逢人便问,遇路就找。最后,终于在村头的一个干土坑里找到。此时的小梅歪倒在坑里,一只手里拿着一段绳,另一只手里拿着半枝月菊花。看样子,小梅是想拾那半枝月菊花摔进去的。那花朵还很鲜红,枝却已断,是别人不要的。我连忙进去拉起小梅,没顾得上小梅的绳子掉了,扶着她就走了。
于是,我又转身拿来那根绳,放在她的脚下,拿起绳头儿,轻轻搁在冰凉的手里,让她活动活动。
在小梅残余的悟性里,绳像路,或者路像绳,反正她一直偏爱绳。在农忙时,大人们不能全天照看着她,就拿根绳子让她在院子里来回捋。谁知,这一捋,竟丢不下了。对此,小梅也是身感不疲,心无旁骛,真是做到了一丝不苟,耐性长久;经常是一蹲大半天,默默地捋啊,捋啊……
现在,小梅终于平静地休息了。她眼里已经没有了我,明摆着,我也就成了她的昙花和多余的哥哥,所以,我忍无可忍,愤愤地离她而去。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