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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遥远的法庭

时间:2021/7/14 作者: 牧雪吹箫 热度: 416746
  第一次来这么远的人民法庭,差不多快出本市的地界了。

  庭长是一位五十五、六的汉子,性情直爽,高而结实。一见面就说:“你咋就不能打个招呼呢,突然来了,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我说不必大惊小怪,就是随机督察。他笑道:“那哪行,你们是领导啊!”见我们直接往庭审的大庭走,他赶忙认真地说:“刚开完一个庭,下一个庭还有点时间。咱到办公室坐坐吧。”

  一进他的办公室,就看到满桌子的案卷;翻开的,扣着的,夹着纸条的,摞成摞的,仿佛是挖掘现场一般——法官必须从纷乱的案情中挖掘出可资公正裁判的信息。他自我解嘲地说:“你看我多不利索,没办法啊,全庭只有两个员额法官,每人一年要办二百四五十件案子,睁眼闭眼全是这些东西。对不起啊,主任。”他边说边要收拾一下。我说就这样挺好,这说明你是一个干活的人;这种状态正是我们要看的情况。如果你的办公室窗明几净、鲜花盛开、锦鳞游动,却不见一案一卷,那么我反倒要怀疑你整天干啥了。他爽朗地笑起来,说你说得在理,行家。然后他就要书记员把相关的登统计图表拿出来供检查。我说我们不看这个,要看庭审情况,那些形式的东西留给那些感兴趣的人看吧。他闻言连声说好,就喜欢这种实打实的督察。

  庭审的时间到了。我们悄悄坐到旁听席后方,他则身穿法袍端坐于审判席上。案由是土地纠纷,原被告都是辖区内的农民,都无代理人。一个老农在旁听席上抽起烟来,他没有训斥,而是平和地说:“老哥,到外面抽可以吗?这里开庭,不允许抽烟啊。”被称作老哥的人不好意思地冲他摆摆手,猛抽一口,然后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掐住烟,在抬起的左脚的鞋底上用力摁去,又把那半截烟揣入口袋。

  庭审继续。被告方在答辩时,忽然念不下去了,说这个字看不清,有没有花镜啊?这给法官出了个小小的难题,庭审是一件严肃的事,当事人通常不能要求法官为其准备花镜。可现在就发生了,怎么办?他耐心地说谁有花镜可以借给被告用一下。见无人答话,他就走下法官席来到被告身边,帮助辨认字迹。被告终于念完了这份托人所写的答辩状。质证、辩论之后,双方表示愿意调解。他干脆走下法官席,来到当事人身边,面对面地主持调解。调解协议达成的时候,近二个小时过去了。

  脱下法袍,他身上冒出一股热气。原告则不放心地跟上他问:“对方不执行调解协议怎么办?”他挥动手里的审理提纲,说那你就申请法院执行嘛。原告将信将疑地走了,又扔下一句硬梆梆的话:“到时候我还来找你啊!”言外之意案子办不好我和你没完!他冲着我无奈地笑了,我也笑了。官司不大,但程序一点不能少,当事人对法官的信任还需要案结事了、服判息诉之后才能建立起来。

  我批评他对抽烟者制止不够严厉,怎么还称其为老哥呢?他说主任啊,你不知道,这十里八村的乡里乡亲,还是称老哥好啊,人家不是把烟掐了吗?我说你走下审判席帮助被告认字,是不是不够严肃?他说怎么办?一个老农民又拿不出钱请代理人,谁给他写的答辩状都不知道,他念不出来了你不帮助认一下怎么办?我说人家原告能接受吗?他说就是认一个字,应该没什么想法。你看最后调解成功了不是很好吗?乡下人民法庭办案有时不像你们上级法院那么循规蹈矩,请您多多批评啊。我说岂敢,你给我们上了一课,就是庭审也要实事求是,要从乡下人民法庭面对的实际出发开展庭审活动。他连忙摆手:“别这么说,我们还要改进。走吃饭去。”我说午餐我们自己解决吧,你千万别破费。他一本正经地说:“不行,坚决不行!你这是骂我,好歹要在这里吃一口。”然后就令法警把院子的大门关上了。

  我们只好在这里吃饭。六个菜,八个人。他诙谐地说:“您是上头来的与我们共进午餐的第一位领导,以前没人来过,太远,饭菜又太简单。”其他同志笑起来。法庭的司机说,这土豆、茄子、辣椒,还有黄瓜、小葱都是俺自己种的,新鲜环保好吃。我说这咸鸭蛋哪来的,是自家养的鸭子下的吗?他说那可不是,法庭是个严肃的地方,你养着鸡鸭鹅狗满院跑、满院叫,总不是那么回事。司机说这鸭蛋是庭长让我去镇上现买的。

  饭后他拉着我看房前屋后的菜园,边走边讲庭里人春天种地的故事。我看着长势旺盛的地瓜、西红柿、辣椒、茄子,还有一片片鲜艳的野菊花,不由得发出赞叹。同时问他这会不会影响正常工作?他爽朗地说不会,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相结合;何况看到自己种出来的果实,你就像办完了一个案子一样快乐。另外不瞒你说,我们那点伙食费真的不够用,只好通过种点地儿来自我解决了。我说这法庭环境不错,比起城里清静多了。他说那我们倒没感到,整天就这么个忙法,双休日还要加班写判决,还要订卷,干不完的活啊。再说这里离城里太远了。我说你不回家能行吗?家属没意见吗?他说有,但能理解。我回去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陪孩子玩。我说你孩子多大了,还要你陪?他说倒是不小了,但必须陪他们玩。我问为什么呢?他低沉而缓慢地说,我这两孩子与你们的不一样啊。他的表情突然阴郁起来,而且也不再说什么了。出于对个人隐私的尊重,我没再问什么。许多人,许多时候,在外工作欢欢乐乐;抛开工作去生活,则难免有说不尽的惆怅。人必须面对社会赋予你的种种角色转换,这就是现实,就是人生。

  返回的路上我接到了他们院领导的电话。一番客套之后,我问起这位庭长的孩子情况,他声音低低的说:“唉,我们都不敢说,两个孩子都患有先天性的疾病。现在长大了,该工作了却没有工作,也还是需要照顾,但无论如何好多了。他的爱人也有病,他真是家里的顶梁柱啊。”关上电话,我的心里忽然感到十分压抑,特别沉重,车里的同志谁也没有说话。这位忘我工作年逾半百的人民法庭庭长,令我感动的不仅仅是踏实的工作作风,还有对家庭、对孩子极其负责的姿态,以及面对困难不弯腰的意志与人品。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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