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记得小学算术课上，老师出了一道题，叫我们解答：

　　有一个笼子里，装了鸡和兔子，数它们的头有35个，数它们的脚有94只，请问，笼子里的鸡是多少，兔是多少？

　　同学们都觉得这题有点怪，来了兴趣，热烈的讨论起来，讨论了半天，又沉思默想、抓耳挠腮，仍找不到计算的思路。教室里布满了愁云，人人窃窃叫苦：

　　“兔子为什么一定要和鸡关在一个笼子里呢？把它们分开不行吗？”

　　“这道题太难了！祖冲之才做得出。”

　　老师呵呵笑了：

　　“来，我问你们，关在笼子里的兔子和鸡总共多少只？”

　　“35只。”同学们齐声回答。

　　“它们的脚总共多少只？”

　　“94只。”

　　“一只兔子几只脚？”

　　“4只。”

　　“一只鸡是几只脚？”

　　“两只。”

　　“假设，我们假设啊，叫站在笼子里的每只兔子都提起两只脚来，这时笼子里应该是多少只脚？”

　　“70只脚。”

　　“比总数少了多少只脚？”

　　“24只脚。”

　　“少这24只脚是怎么造成的？”

　　“每只兔子提起两只脚造成的。”

　　“那，兔子有多少只？”

　　“12只。”

　　“那鸡有多少只？”

　　“23只。”

　　“这不就计算出来了吗？”

　　“喔，原来算数可以这样计算呐！”同学们恍然大悟，想不到如猜谜一样复杂的题目，居然可以如此简单的计算出来！

　　此刻，我也陷入了兴奋之中，第一次尝到豁然开窍的快乐。

　　不过，同学们高兴得太早，老师接连出了两道一道比一道难解的算题：

　　1.小毛参加数学竞赛，共做20道题，得67分，已知做对一道得5分，不做得0分，错一题扣1分，又知道他做错的题和没做的同样多。问小毛做对几道题？

　　2.有蜘蛛，蜻蜓，蝉三种动物共18只，共有腿118条，翅膀20对（蜘蛛8条腿；蜻蜓6条腿，2对翅膀；蝉6条腿，1对翅膀），三种动物各几只？

　　这下，同学们傻眼了！怎么做？我和同学们都陷入了沉思。

　　很快，就有同学举起了手：

　　“老师，做不出来，这两题的条件与例题不一样。”

　　“是啊，是不一样啊。完全一样怎么考你们？”老师笑眯眯望着大家，好像要把大家烤糊才痛快似的。停顿一会又说：“可以告诉你们啊，解题的基本思路是没有变的哦。”

　　我灵机一动，立即兴奋的举起了手：“我解出来了，两题都解出来了！”

　　“真的吗？”老师眼光一亮，闪过一些惊讶。

　　平素，我的算术太一般，今天一下解出两道题，老师怎么会相信？

　　“你来试试？”

　　我吸了口气，压下砰砰直跳的心脏，站起身来，清晰的回答：

　　“第一题，先找出假设的对象，那就是没做的题和做错的题，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都会失分。它们一共失分为：100—67=33分；假设没做的题和做错的题都失分5分，应当为6题，与实际失分33分相差3分，可知做错的题为3题，相应，没做的题也是3题，作对的题就是14题。”

　　平素，我很不善于言谈，在众人面前说话更是怯场，怎么都没有料到，今天会如此滔滔不绝。教室里清风雅静，几十双眼睛盯着我。

　　“第二题呢？”老师期待的说。

　　“第二题，先假设蜘蛛同蜻蜓、蝉都是6条腿，就可计算出蜘蛛是5只，蜻蜓和蝉共13只；再假设蜻蜓同蝉一样都是1对翅膀，就可以解出蜻蜓是7只，蝉是6只。”

　　“喔，原来还可以假设两次呀。”同学们听了，相互轻叹。

　　“对，全对！”老师叫起来了。

　　“哗哗哗——”教室里，意外的响起了掌声。

　　我坐了下来，说不出话，心里似有一股清泉在涌。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还兴奋得手舞足蹈。

　　2

　　小学快毕业了，个子肯长了，脚也不停在长大。母亲在生日时给买的球鞋，很爱惜，穿上走路也是蹑手蹑脚的，生怕不小心弄脏了，踢破了，但没穿多久，还是给胀破了。

　　看着豁开了口子的球鞋，心疼了好久。那张开的口，它又不会自己闭上，只好寻找锥子，线团，自己补。

　　翻开家里的针线笸箩，哪去找结实的麻线？唯有清明时放风筝留下的乱麻似的线团还在，缠搅在一起，哪里理得出头绪来？

　　心头一着急，拿起剪刀，嚓嚓的剪了几剪。线头理出来了，穿在锥子上，横一针竖一针的补起来。嘿，那张开的口，居然被缝合上了。

　　穿起来，又去篮板下蹦跶，一个伙伴直叫：“高汉来了！”

　　其实，我哪里长高了？只是破了口的球鞋，居然还能被我修好，免去了后顾之忧，欢喜得恣意的蹦、放任的跳，蹦跳得比往常高了。

　　现在想起来都好笑，那时的小心眼，好简单，不过是修好一双鞋而已，也值得如此欢喜。

　　3

　　院子里，罗二爷很会捞鱼。每次见他，左手提了捞篼，右手拧了竹响，腰上系了个空笆篓出去。回来时，那个笆篓已沉甸甸的了。等罗二爷进了屋，院子里的人还在羡慕：

　　“笆篓都要装满了！明天，拿到市上去，又可以卖上两块来钱了。”

　　不仅是院子里的人羡慕，我也眼馋得不行：

　　生产队整劳力出上一天工，才不过五毛钱呀！

　　赶快的制捞篼，也下田捞鱼去！

　　没有钱买捞篼，就自己织。

　　没有麻线，就帮罗二娘理麻丝，换得一大团。

　　不会织，便缠着金生请教。

　　金生拗不过我，给我起了个头。我便学着他的样，坐在板凳上，自个儿编织起来。

　　没日没夜的编，废寝忘食的织，捞篼居然就织成了。找猪血把捞篼浆洗了，用多年的积攒去买了铁框，支撑起来。再砍了茨竹，锯下几只竹筒来，找一根斑竹，迂成等腰三角形，把竹筒套进底边，幺鱼的竹响也做成了，这下可以自己去捞鱼了。

　　别激动，还没有捕到鱼。我暗暗的告诫自己，控制住心跳。

　　时值深冬，顾不得冷，轻脚轻手的下到水田，轻轻架好捞篼，轻轻的抖动竹响，慢慢向捞篼合围，拢了，提起来！

　　哎呀，什么也没有，只有白花花的水，从网眼流出。

　　再来，围拢了，提起来！

　　哎呀，来了些浮漂，烧火蝙！

　　不泄气！ 继续。

　　把网兜架到大田顺风的一个角落，从远一点的水面合围，再轻一点，再慢一点，双手再排开一点，靠拢了，提起来！

　　有鱼，在跳，还大！

　　小心脏骤跳起来，犹如那条蹦跳的鱼，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天上的太阳也似乎精神一振，放出了新鲜的光芒。

　　4

　　上语文课了。今天学《井底之蛙》。

　　老师叫一个同学扮井底蛙，我扮东海之鳖。

　　那位同学平素就很活泼，把个井底的蛙扮得活灵活现。通过他绘声绘色的朗读，我们似乎真看见一只青蛙在一口井里，攀栏入水，跳进跳出，直听见它沾沾自喜的呼唤“有谁能像我这样快活!谁来和我一起分享！” 惹得同学纷纷鼓掌。

　　别高兴的太早！看我的!

　　不知喉咙里，怎么就涌出了洪钟般的声音：

　　千里之遥，不能形容海的辽阔，千仞之高，不足以形容海的深度。

　　随之声音变得深沉悠远：

　　夏禹时代，十年九涝，海面却没因此增高；商汤时代，八年七旱，海面也没因缺雨而降低。

　　然后，声音变得舒缓而又自豪：

　　大海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不因为水增多减少而或进或退，这也可以说是生活在东海的大快乐吧。

　　安静，出奇的安静，教室里只有余音在缭绕，同学们都沉浸在东海之鳖描述的快乐里。

　　但，课后，我却快乐不起来了，我陷入了沉思和迷惘：

　　因为我发现，我此前所有的快乐，都无非是井底之蛙的快乐。

　　5

　　春天到了，院子里的罗蛮子来约，“小弟，打草靶”，我拒绝了。

　　夏天到了，金生来约我，“走，抠黄鳝”，我也拒绝了。

　　这些，不过井底之蛙的玩意儿。

　　现在，我要追寻的是东海之鳖的大快乐。

　　他们不再约我了，我只有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独自一人割草，抓了蟋蟀，也没有人和我一起斗了。

　　6

　　升学考试放榜了。

　　榜上有我！我考上了初中，我班才八个。

　　看榜回家的路上，快乐，一阵阵涌上来，但心底里又暗暗的流动着一股忧伤：

　　就这样？别过了？我的童年时光？

　　清清的临江河，只顾在我身边流过，潺湲的流向远方。

　　太阳偏西了，马鞍山垭口的青石板路上，走来一群孩子，他们背着草背篼，牵着羊，拉着牛，唱着歌。他们都是我的玩伴，一定是四处野够了，乘兴而归了。

　　夕阳，好圆，夕阳拖出他们的剪影，轮廓格外分明。

　　夕阳，好红，夕阳映红了他们的歌，流霞铺开了动人的旋律。

　　不行！我得和他们一起野！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跑进了他们的队伍。

　　我们又一起唱起了歌。

　　晚照下，青石板路上，归家的牛羊，高高矮矮的攒动着头，和我们一起，成了跳荡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