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山居好,不知年又穷。”当啼鸣的公鸡扯着嗓子撕破黎明,红日便悄悄爬上山头,红日像极了年长的慵懒老人,总是懒洋洋的升起。又泛红着脸,像一个酗酒的醉汉。房顶上升腾起缕缕炊烟时,小村便开始热闹起来。呵牛声、叱羊声;孩童哭闹声、鸡犬鸣叫声,杂糅掺和,勾勒出小村既安静祥和又鲜活热闹的生活景象。这幅景象时常在梦中浮现,纠缠心头,挥之不去。
自小生活在汶河北岸,冬季的朔风,吹裂了村子的大地,吹断了河里和堤坝上的枯枝残杈。冬日当头时分,那些老叟门边叼着旱烟杆,或断壁旁,或残垣间,民间故事,道听途说,家长里短,叙说的有板有眼。故事在胡子间,在牙缝里,慢慢扯长,个别没兴趣的,便躲到角落里,褪下棉袄,脱掉棉裤,仔细辨别寻找裤裆、衣缝里那些噬啮人的寄生虫——虱子。邻居大叔最有办法,他脱下没有染色的毛衣时,太阳一晒,那些虱子全部屁股朝上,羊毛缝里凡是红点便是虱子,他便逐一逮出来,两个拇指甲用力一挤,便听“啪!” 的一声,有时候,血溅到脸颊上,崩得满脸都是,像是长了一脸鸡屎雀子 。等把它们消灭殆净,方才罢手,穿上发黄的羊毛衣,面带笑容的抖抖身子,跺跺脚,俨然像一位战斗英雄!羡慕的周围人直淌口水。
角落里,那个叫“乐干”的,最有意思。当他逮住那些肥大如猪的虱子时,恨得咬牙切齿。张开胡子拉碴,漏出黄牙的大口,用食指拇指紧紧将其捏住,往嘴里一填。听得“咯嘣咯嘣”直响。边咬边嘟囔:“我叫你个啃驴虫,你喝我的血,我吃你的肉!”引得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最有诗意的是,雪后新晴,太阳升起时刻,草屋上腾起缕缕雾气,积雪开始慢慢融化,滴滴答答,屋檐草尖上缀满水珠,凝在一起,从半空坠落,日头俞高,坠速俞快。初如春雨润田,后若夏雨滂沱。那些水珠落在地上,砸出个个拇指大小的坑,溅起细小珠玉,散落开来。叮叮咚咚,泠泠作响,像玉珠落盘般敲打心弦。
待傍晚时分,水珠慢慢凝结成冰柱,悬挂在屋子周围,冰清玉洁,像极了童话世界。第二天,或用竹竿,或用木棍,将其敲落下来。呵着冻得通红的手小心拿起,张开小嘴一舔,冰冷透心,甘甜自知。装进书包,带进学校。或课间,或课上。偶尔塞进同桌脖颈里,往往引来一惊一乍,跳跃如猿。引起全堂哄笑。个别同学或告到老师那里,挨耳光,罚扫地,全然不顾,若无其事般。如今那些琐碎往事,一如冰雪被阳光照射的无影无踪了!至于张孝祥的那首词的名句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则能洞彻诗人肺腑透明,冰心玉壶,何等境界?读来一摇三叹,自愧不如!
“天公为我报丁忧,万里河山尽白头,明日太阳来吊孝,家家户户珠泪流。”一代才子金圣叹可谓观察景物细致入微。他一生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嬉笑怒骂,放荡不羁,倜傥风流,潇洒至极。后因“抗粮哭庙案”惊了皇帝大驾,怪罪下来,被处以腰斩之刑。这位老先生大难临头之际,仍不时诙谐幽默,上面这首诗,就是临刑前写的。据说被腰斩后,他身首异处,头滚落几尺远,从耳朵里滚出一个纸蛋,刽子手如获至宝,急忙上前打开,上写三字“好快刀!”令刽子手啼笑皆非。至于那副写给两个儿子的“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对联,极尽舐犊之情,读来扼腕长叹,心酸不已。
几十年前,在乡下一处中学教书。那所学校坐落于汶河北岸,是由一所寺庙改造而成。后来又新建了一座教学楼,当时校舍还算比较先进。寺庙右面是一排平房,成为单身宿舍, 我和几个青年教师就在那排宿舍里住。有年冬天的夜里,我感冒发烧,第二天无法带操。我让同室教师宋老师帮我带操。他一早出门,忘了把门关紧,北风一吹,门子开了。我迷迷糊糊里听到一个妇人轻声叫我:“李老师!你怎么没去上课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听到喊声,我睁开眼看了看,原来是校长夫人。我说:身体有点不舒服,躺一会就好。她说:“要不我给你去拿点药?”我说不用了,没事的。过了一会,门子又开了,只见校长夫人双手捧着一碗面条走到我跟前,关切的问到:“估计你还没吃早饭,给你下了一碗面条,吃了发点汗或许就好了!”听了这话,我心里好感动,那感觉,就像母亲关心着我。
那碗面条真香,尤其是在那个寒冷的早晨,他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关怀,给了我力量。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到那么香的面条,他只能留存到我的记忆里,在回忆里慢慢咀嚼了。
冬夜
“冬夜如年,客枕无眠,怎到天明。”记忆中的冬夜,总像爷爷的咳嗽声,漫长、难熬。冬夜是大地沉睡的姿态,寂静、安详。若用耳贴在她的胸脯上,总能听到起伏的心跳和轻微的鼻息。“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冬夜是情人的相思季,常在夜深人静之时,衾被冰冷,孤枕难眠。或星夜,或月圆,或夜深人静,十指不见。青灯一盏,寂寞相伴。那种相思之苦,挂念之深,袭上心头,挥之不去,欲罢不能。此情此景,此感此情,纷纷扰扰,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纠缠的没完没了,又怎能作一了断?
冬夜是立于思妇床前的魔鬼,惊扰着思妇的梦境,使她既惊又怕,既胆怯又放浪。小时候村里有个地主,先前水车、骡马、绫罗绸缎应有尽有,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解放后,他被政府镇压。下雪扫街,雨天修路,开群众会还时不时被揪到台上批斗一番。不久,便一命呜呼了。他媳妇也是大户人家的,饱读诗书。在他死后,或在春风怡荡的夜晚,或在朔风凛冽的寒夜,手把黄卷,疯魔般高声朗诵,邻居家纷纷指点,以为是得了思夫病,加以嗤笑。后来疯魔的又上屋又跳井。一个冬日的深夜,她又喊又叫,又哭又闹。弄得四邻不安,邻居们纷纷叫开门,前来劝说。张老汉以为中魔了,抄起一根木棍,来到院里。见她见众人来后,停下哭闹。又在昏暗的灯下高声唱起:“君思我兮然疑作,我思君子兮不敢言。”张大爷听了,感觉不像中魔,张大娘听得云里雾里,便劝说道:“他嫂子,你就别闹了,影响别人睡觉。再说了,以前你也享福了,金马银骡子,绫罗绸缎子的多好?”闻听此言,只见她拍案而起,反问道:“别饱汉不知饿汉饥,你知道嫠妇夜哭,寒虫鸣壁吗?”张大娘唯唯诺诺,众人自觉无趣,纷纷散去。
“昼尔于茅,宵尔索綯。”日短夜长,冬夜里爷爷匆匆吃过晚饭,总会坐在小板凳上,佝偻着腰,从火盆里对着长蛇般的火绳,火头便在昏暗的屋子里闪烁,像鬼魅的眼睛,放射着可怕的红光。爷爷顺势捋起裤腿,露出干瘪的小腿,从身旁拽出一绺大麻,点头磕脑的搓绳,边搓边从口里吐出唾沫,润滑发热的腿部。半个时辰功夫,爷爷便弯腰站起,右手往地上一掼,然后盘起,长绳虬龙般盘卧在火盆周围。开始歇一会儿,从身后腰绳里,抽出那根长长的烟袋,烟袋锅子一拧,用拇指轻轻一压,对着火绳,便吧嗒吧嗒的吸起来。屋子里五味杂陈,火绳燃烧的味道,旱烟的味道,火盆里柴草的味道,杂合交织在一起,呛得我眼泪直淌,咳嗽不断。这时,爷爷才在地上磕磕烟袋锅子,火星在地上飞溅,颗颗跳动,像夜幕上挂满的星星闪闪烁烁。
爷爷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一生勤劳,与世无争,最大的优点就是吃苦耐劳过日子。后来别人送他一个外号“庄稼狠子。”年轻时下过狂力,落下了一身毛病。腰腿疼之外,还是气管炎,咳嗽陪伴他大半辈子,冬夜尤甚。有事睡着睡着往往被憋醒。所以,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大了当一名“赤脚医生。”先给爷爷治好咳嗽顽疾。谁知未能如愿,爷爷便撒手人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事让我遗憾终生!
“星星是穷人的眼睛。”冬日的夜空下,星星微弱的光芒,总能照亮行人的方向。小时候,爷爷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我也曾给儿子讲过。从前,有一户人家,上有年迈老母,下有黄口小儿,家徒四壁,无以为继。有了米无锅,有了锅无米。一天,下米时突然锅漏了,无钱款购置,便陡生邪念。趁着夜黑,从邻近村里,偷了一口锅。只见他不顾天黑路险,头顶黑锅,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至家。当年迈的母亲问及锅的来历时,他便一五一十地给老母亲讲述了锅的来历。哪想到母亲勃然大怒,厉声训斥儿子道:“人再穷也不能偷抢,要有骨气,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听了母亲一席话,儿子幡然醒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便有悔改之意,决心给人家把锅送回去。可是,天已微微泛亮,一怕丢人,二怕主人逮住送官。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他便祈求上天,让天再黑一会,保佑他让他把锅快速地送回去。或许他的忏悔之心感动了玉皇大帝,刹那间,天色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他便趁着夜幕,健步如飞地将锅送了回去,回到家,天果然大亮。一直担惊受怕的母亲,见到儿子平安归来,脸上挂满了喜悦。听过这个故事,我曾好奇地一次又一次在黎明之际,观察过天象,并未发现异样。心想:或许这是古人劝恶扬善而加工的一个传奇故事吧。
《明镜篇。芒山盗》上有一个故事:说的是宣和年间,芒山有个江洋大盗,后被官府捉拿归案,准备处以极刑。临刑前,母亲与之诀别。大盗对母亲说:“儿子愿再吮吸一下母乳,从而死也无憾了!”母亲解衣宽襟,让儿吮吸。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一下子啮咬断母亲的乳头,鲜血直流,母亲死于其前。行刑者怒曰:“你怎么这么歹毒呀?”大盗告诉行刑者:“我小时候,偷得些菜蔬米薪,回家后,母亲满心欢喜,以至行为不检点,胆子越来越大,于是才有今天这个结果。因此,我痛恨死她了。”
十几年前,中学讲授《法律常识》 课,曾引用过这个故事。当初学生虽是懵懂,但“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的早期教化,对青少年还是大有裨益的。
冬夜是春天的先驱,冬夜是能量的积蓄。冬夜虽然寒冷、漫长,但她却是季节轮回更替中不可或缺的链条,她虽然萧条寂静,毫无生机,但我还是很喜欢这个节候的。
冬风
“北风猎猎吹人倒,千卉千葩尽枯槁。”冬风似刀,刀似冬风,寒气逼人,令人胆颤;或夜晚,或白昼,如大军过境,呼啸而来,铁马卷戟;如万马奔腾,尘土飞扬,聒噪耳际……当它袭来,小村的房顶上,那些试风旗率先嘶鸣起来,或呜咽,或悲鸣;或清脆,或响亮。似嫠妇夜哭,如壮士长啸。房顶上,那些未融化的积雪,更紧缩身躯,挤压的咯咯作响。狂风裹挟着残雪,或高亢,或低垂,飞扬着,打着旋儿,钻进行人的脖颈里,冰冷的让人低呼。日光躲闪到乌云背后,小心地藏匿起来。狂妄的冬风,更加肆虐。从早晨到傍晚 从黑夜到黎明,昏天暗地,肆无忌惮,仿佛要把这个小村庄一口吞噬掉。
这样的天气里,那些阳气十足的孩子们总能找到乐趣。水面上渐渐结起了厚实的冰层,孩子们便呼朋引伴,到水面抽陀螺,打滑车,其乐融融。陀螺,是砍下一段木块,用刀砍圆,削出个尖,在地面或砖头上磨一磨。用根木棍,栓上破旧的布条,将陀螺缠在一起,然后在冰上用力一甩,陀螺便迅速旋转起来。有的还将钢珠镶嵌到陀螺尖上,旋转的速度就会更快了。个别的在平面上涂上色彩,转的令人眼花缭乱,齐声叫好。打滑车,就是小心地奔跑,然后两腿一叉,只听耳旁风声呼呼,脚下如有“风火轮”。那神采,那快感,至今想来,仍心潮澎湃,恍若昨日。即使滑倒了,再起来,即使摔得鼻青脸肿,头昏眼花,全然不顾。
金宝是我最好的伙伴,有次他打滑车时,不小心掉到冰窟窿里去了。这可吓坏了我们,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从冰窟里拉上来,看他落汤鸡般的样子,我们几个偷偷窃笑。长军叔见状,连忙叫我们几个把金宝抬到岸上,从五保户柴火垛上抱了一大抱柴火,点起火,让金宝脱下露着棉花的棉裤,烘烤起来。光着身子的金宝,猴子般不时地变换着身子的方位。费了半天功夫,才把他的破棉裤烤干,给他穿上,便小心的回家,不敢作声。可是第二天,我看到金宝的腮帮子上红红的印记,那是他娘双手拧出的痕迹……
工作后,各忙各的,和金宝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听家里来人说,他的两个女儿都长大成人,出国打工去了,混的也不错。他再也不是小时候金宝的样子了。
记得老校长曾给我们讲过一个非常好的寓言:说是冬风和春风互不服气,相互比试比试谁更厉害。他们在路上看到一个行人,冬风说,我能把那个行人的衣服吹掉,春风不信。于是,冬风便使出浑身解数,鼓起大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把行人衣服吹掉。可是,越吹,那人越把衣服裹得越紧。无奈,冬风便停了下来。春风说,我能让那个行人主动到把衣服脱下来。冬风摇头将信将疑。只见春风不紧不慢,鼓起腮帮,轻轻吹拂,行人慢慢解开衣扣。再吹,便脱掉外罩,继而头上微微冒汗,神清气爽,面带笑容。冬风一看,主动低下头来,甘拜下风。最后,校长说: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要像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要给学生母亲般的关爱;要循循善诱,孜孜不倦,不要体罚和变相体罚学生,要建设和谐校园,和谐师生关系。现在想来,那个校长真的英明,那可是三十年前呀!
所以,每到冬风狂吹的季节,我一个人总会烹茶煮茗,置身暖气融融的居室,想起童年时的那些难以释怀的陈年往事,心里总是五味杂陈,既幸福又酸楚。
冬梅
“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学生时代,最喜欢毛泽东那首《七律 冬云》诗。大雪纷纷的冬季,诸花败谢,唯有梅花,斗霜傲雪,独自绽放,清丽绝俗,吐露芬芳。 诗词以梅花为喻,高度赞美了中华民族不畏艰难,英勇斗争,历经磨难,坚强不屈的革命精神。也鞭笞了一切反动派,他们逆历史潮流而动,必将自取灭亡。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初读王安石这首《梅花》诗,似懂非懂,也很难将“梅花”与“雪花”勾连一块。直到多年后的一个孟春,蜗居的小城龙山脚下,春风料峭中,一树梅花傲然绽放,远观似雪,近闻飘香。片片花瓣飘落,似雪花舞蹈,形神兼备。若非对周围景物加以比对,真的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之中。这才幡然醒悟,对介甫前辈生活经验丰富,观察事物细之致,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叹弗如。
前几年,妻子退休在家,一向勤奋持家的她,乍一闲居在家,百爪挠心。我看出她的心事来,一个星期天,我和她来到批发市场,在十字绣批发点,让她挑选图案。她挑来选去,选中了几个。有 “富贵牡丹”、有“旭日东升”、有“红梅报春”。我审视再三,在她耳旁窃窃私语道:“我一个教书匠,今生与富贵无缘,工资衣食之外,略有结余。至于升迁吗?哈哈!”妻子听出我的话义来,挑选了那副八尺长的“红梅报春图”。
回家后,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带上老花镜,在案几上铺展好,煞有介事的缝将起来。本来想让她茶余饭后当个闲活,没想到越绣越上瘾,飞针走线,废寝忘食,昼夜劳作。不出三个月,一副精美绝伦的报春图绣好了。绣成之日,我俩在地板上铺好,将四个角拽平,用手机拍了下来,发到朋友圈晒晒。不久,一干安装工头的朋友,打来电话,问这幅十字绣卖多少钱?我说:这是绣着玩的也不卖!他以为嫌价格低,便说自愿出八千块钱买下,我以为这是妻子的劳动成果,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始终没有卖给他,从而结下怨怼至今。
后来,我找了一家装裱店,把这幅报春图装裱好,挂在儿子新买的客厅里,我希望儿子具有红梅品质,高洁、傲寒、坚贞、不屈不挠。
最近,认识了一位老太太,她七十有二,年轻时曾经是村里有名的文艺骨干,也当过十二年的代课教师。那个年代,教师的待遇低,村里除了记个劳力的公分外,还有几块钱的补助。由于孩子多,劳力少,生活困难,老太太便辞掉了心爱的工作,回家务农。改革开放后,便又和大女儿一起,赶集上店,卖起了熟肴。起先,大女儿骑自行车,到离家几十公里外的地方起货,她便在家摆摊设点。生意干的风生水起,短短几年,大女儿便买上了一辆幸福牌摩托车。那家伙好是好,自重大,载货量多。但是,一旦歪倒一个人绝对扶不起来,为此,大女儿哭过好几次。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矿区的那些好事青年,每次在大女儿路过时,总是把肺气运足,手伸进嘴里,脸憋得通红,口哨吹的尖声刺耳,直到尘土飞扬,不见踪影,方才四散。娘俩坚持不懈的努力,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不仅供出了几个学生,还最早在城里买了楼房。
后来,老太太干那几年代课教师也没白干,政府每月给她几百块钱的补助,老太太满心欢喜。随着老太太的年事已高,身体羸弱,加上做了几次手术,便放弃生意,来到城里大女儿家。老太太心气儿高,不甘于平淡的生活,便重操旧业,跳起年轻时跳过的那些舞蹈。她让大女儿买了跳舞的行头。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时分,在小城的东外环一处宽阔的场地上,娘俩便欢快的跳了起来。围观者老少咸聚,水泄不通。《逛新城》、《白毛女》、《红梅赞》曲曲跳的如痴如醉、引得观众掌声四起,直到曲终人散方罢。
说实话,以前我不太喜欢唱歌跳舞,或许是骨子里根本没有那种艺术细胞。每当看到那些声嘶力竭,不着音调之类的,总是奔跑逃散,躲得远远的,感觉耳际聒噪,内心烦乱。自从观看了老太太的舞蹈后,真的欲罢不能,尤其是那首《红梅赞》。一袭赤衣,两把红扇。足底生辉,红扇翩翩。如玉树临风,若仙鹤起舞。音乐的美、舞姿的美 ,有机结合,给人以美感,给人以力量。
就在写这篇文字的时候,老太太打来电话,大意是问我是否有认识电视台的人,她想去电视台一展风采。老太太这样热爱生活,这样追求生活的美好,真的令我钦佩!
冬雪
“鸣笙起秋风,置酒飞冬雪。”冬雪是天空滴落的眼泪,在朔风的吹拂下,凝聚成晶莹的心花,纷纷扬扬,恣意飘洒。轻飏的姿态是那样的洒脱,那样的空灵。她或在低垂的黄昏,或在寂静的寒夜,迤迤而来,纷纷而至。飘落在大地上,犹如处子的肌肤,洁白、透明。
小时候,生活贫穷,感觉冬天也特别的冷。但是,每到下雪时,总能兴奋地穿着漏脚趾头的破旧鞋子,衣着单薄地追逐那些精灵般的雪花。尽管寒风刺骨,尽管雪花冰冷,全然不顾。嬉笑着、追逐着……冻得通红僵硬的小手,始终未能抓住一片雪花。因为尚未触及,便在指间吹弹可破。此刻才悻悻而归,落魄的像一个不第的秀才。
父亲是村里的一位民办老师。每到冬天,学生放学后,校长要求老师们再办公两个小时左右。有年冬天,天空下着鹅毛大雪,奶奶让我给在学校办公的父亲送蓑衣。于是,我披着一块塑料布,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村里的学校。在破庙的廊檐下,我蜷缩在角落里,借着昏暗的煤油灯,校长正在给老师们开会。咳嗽声、旱烟的味道不断从门缝里飘出来,我冻得在门外直跺脚。过了很久,门“吱呀!”一声开了,十几个老师鱼贯而出。父亲发现我,先是一惊,继而将我用力抱起。那夜,我感觉父亲的怀抱那么地宽大,那么地温暖……
十几年前,父亲查出得了食道癌,我和弟弟像是丢了魂似的,从省城请了最好的内科医生。然而,所做的努力都付之东流,父亲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一个雪天,愁闷的我走出校门,踏着厚厚的积雪,任由冰雪打湿了我的头发,模糊了我的眼睫。惊颤之余,猛然回首,身后两行深深的脚印,撕心裂胆的痛至今挥之不去。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初讲这首诗歌时,正值冬天,由于乡下设施简陋,天寒地坼的季节里,并无取暖设备。讲台上,我声色并茂地讲解,台下学生们聚精会神的听讲,精彩处,不时报以不息的掌声。欢呼雀跃,寒意尽除。那热烈场景至今回想起来也心动不已。新酒、红炉、玉花、对饮,诗词中展现的意境,是多么的惬意?多么的令人神往?不由赞叹古人是那么的雅致和富有情调。
北部山区有一个村子叫斜峪,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每到春季,梨花盛开,洁白一片。蝶飞凤舞,清香四溢。引得游客扶老携幼,接踵而至,素洁的山村立刻热闹起来。“梨花一枝春带雨。”徜徉其间,不由想起白居易的那首《长恨歌》。杨贵妃肤白若梨花,啼哭时,像梨花著雨,从腮间滑落。乐天真的笔力不凡,这等功力后人难以企及。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描写冬雪的诗歌最爱岑参的这首。不但形似,而且神似。那年送毕业班,复习到这个知识点时,恰巧窗外大雪纷飞。教室里开始躁动起来,我停下讲课,因势利导的对学生讲:同学们是不是想到教室外看看雪呀?此言一出,全无躁动,群情激昂。我说:现在可以到教室外观赏下雪了!学生兴奋地作鸟兽散,奔跑着消失在雪幕里。
很久,学生们渐次回到教室。我让学生把观察到的景色和教材联系起来,然后作答。学生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有说大雪压枝头,与梨花盛开情景相似,有说岑参描写观察细致的……不一而足。
多年后,师生再相聚,回首当年往事,几个同学异口同声的说到《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那节复习课最难忘,而我早已忘记当年的物事了。
冬月
“江天寒意少,冬月雨仍飞。”冬月像待字闺中的处子,清丽脱俗,又气度不凡。她总是姗姗来迟,遮遮掩掩,充满几分神秘色彩。
孩童时的记忆里,当冬月悬挂于中天,是乡下一年四季最清闲的时节,大人们趁着月色串串门,拉拉家常,天南海北,无边无际的闲扯着。孩子们则像脱缰的野马,在并不宽阔甚至有些崎岖的村内土路上疯跑。捉迷藏,做游戏,讲故事,直到冬月西沉,被大人扯着耳朵呵斥着方才作鸟兽散。
记得那时做的最多的游戏是《天上有么?》游戏简单,一问一答,操作性强,深受小伙伴喜爱。至今想来,仍满满的回忆。游戏前,两个小伙伴背靠背,紧挽臂膊,其中一个小腚一撅,将另一个悬至半空,然后开始一问一答。“天上有么?”“天上有星!” “星里有么?”“星里有坑!”“坑里有么?”“坑里有水!”……直到上面那个人迟疑不答,再开始轮换交替,直至疲惫不堪,声音嘶哑,月色昏暗,方才四散。
令我难忘的是一年冬月望日,几个小伙伴相约到邻村看电影。尽管破衣烂衫,衣帽不整,但全然不顾。放电影的场子里,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有站到板凳上的,有托举着孩子的。我们几个身材矮小,从人群里钻来钻去,连电影屏幕上的人头都看不到。没办法,只好跑到电影反面去看。等找到合适的位置,电影也快演完了。散场后,月色惨淡,我们结伴回家。悻悻而归的路上,必经过一个叫“姜家林”的坟地。有个小伙伴突然惊叫道:“快看!那天上有火!”我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 半空上一团“鬼火”闪闪烁烁,忽明忽暗,飘忽不定。有个小伙伴拖着哭腔喊道:“俺怕,俺找俺娘!”同伙中有个年长的伙伴镇静了下,劝说道:“别怕!这是磷火,不会吃人的!”我们才壮起胆来,喊起号子,跺着小脚,快速回家。现在想来,当初精神文化生活方面的贫乏,远比贫穷更加可怕。
几十年前,在乡下教书,那所学校位于汶水之阳,是在一座名叫“太清寺”的旧址上改造而成。刚到那所学校时,教学楼才建成不久,几间寺院的旧房尚在,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殿柱上楹联依然,书写老道,笔力遒劲。殿内壁画虽然陈旧,仍栩栩如生,光彩照人,由此可以窥见当年的建制和规模非同一般。年长的老教师告诉我,这座寺院的最后一位僧人叫“大光法师”,学识渊博,精通佛教。济南解放后,由青岛转往香港,在东南亚一代传经讲法,广收弟子,曾到过一百零五个国家讲学,弟子两千余人。那时候我在学校住校,白日人声鼎沸,书声琅琅;夜晚万籁俱寂,空净无他。一个人常常在冬月悬挂,清辉洒泄,夜长难眠之时,披衣而起,凭栏深思。孤寂的院子,孤独的自我,便于聆听夜的喘息,欣赏冬月的圣洁。或圆如玉盘,或新月如钩,总能给人无限的遐想空间。“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效仿青莲居士,在月光的照射下,翩迁起舞,无拘无束。仿佛置身世外,何等空灵?何等洒脱?
这时真的希望那些方外之士,先哲圣贤,与我同舞,共享如水月光和静谧的美好。或促膝长谈,或耳提面命,或醍醐灌顶。给我智慧,给我能量,给我开悟。让我感悟生存的美好和生命的意义。
呜呼!叩开僧门数间,寒夜苦寻,未有此人。趁着美好的月光,只能一人月夜里踽踽独行。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