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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

时间:2021/4/3 作者: 秋水长流 热度: 425708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外孙正朗读着课文,忽然放下课本问:“姥爷,书上说床前明月光的“床”是指水井围栏?水井是什么样的?”

  水井的样子,现代的小孩大概只能从书本或影视作品中去寻找了,而对于我们这代人以及我们的祖辈们,一口老井则是家乡不可磨灭的记忆。

  我小时候,老家南园附近有一口老井,我爷爷说,是他爷爷的爷爷淘下的。这口老井是我们刘氏家族七八代人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

  老井位于我老家大门东南约20步远,东边临着村里的南北主道,西边连着我家的南园。老井有七八米深,直径约一米。井口用四块刻着条纹的青石砌成了四四方方的护沿,高出地面四五十公分,防止污水倒流进去。由于时代久远,井口的青石护沿凹槽纹里长满了青苔,斑驳剥落象冬天的松树皮。水井护沿四周用十几块青石条铺成了井台,约有十来平方。经年累月的磨损,青石井台光滑如镜。井沿南侧一步远,栽着一根白石条,一米多高,石条上头的中间有一个方洞,对着水口方向,那是架辘轳杆用的。

  辘轳就是最原始的卷扬机,一般象打水浇地等用水多的时候架起来。架起辘轳打水,就在石碑一侧的井口边上立一个木头支成“×”字架,用一根挺直光滑、结实耐用的硬木作轴杠。轴杠一头穿进石碑孔起固定作用,靠井口的地方用“×”字木架架起来,起支撑作用。“×”字木架架起来后余出的轴杠部分,悬空在井口上方。然后套上一个箍铁的木筒作卷筒,卷筒上缠上两指粗的麻绳作绞绳。木筒外端卯一个摇把,通过摇动摇把带动卷筒收放麻绳。麻绳一端系一榼篓,放进井里,通过榼篓上下入井汲水。榼篓用铁皮和木板箍成,上圆下尖,有几十斤重。榼篓体重,是为了放进井里打水时能沉进水中装水;下头尖是为了提水上来时,打水人可一手扶摇把,一手拽过榼篓,用绳子荡到井沿上方,底尖落在井沿石上,绳子可以继续拉着,然后轻松地倾倒在井沿旁边的水桶里,省却许多人力。

  《乐府诗集》中写道:"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素绠汲寒浆,生动地描写了古人凿井后用石头作护栏(或作井台)、用辘轳卷起榼篓打水的场景。

  以前农村比较穷,居住条件不好,村里房屋远没有现在稠密,每家房前屋后有很多的空闲小园,大都用来种点蔬菜或栽些果树。用辘轳打水浇地是农家基本的日常劳作。黄梅戏《天仙配》经典唱段“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就是农耕时代一家幸福生活的写照。

  我家的南园就在老井边。我小时候,南园里大半块种着榆树,有碗口粗。还有一小半块地常种些大蒜、萝卜、白菜之类的蔬菜。需要浇水锄地的时候,父亲等白天参加完集体劳动,吃过晚饭干这些活。常常是在皎洁的月光下,父亲把辘轳安装好,然后喊着响亮的号子,从老井里往上提水。随着号子声,父亲把榼篓摇到井沿上,左手扶着辘轳把,右手把住榼篓边,拽到井口外面,左手稍微一松摇把,榼篓底尖落到青石板上,右手把控着榼篓头歪向笼沟方向,白哗哗的井水泛着月光流进笼沟,然后曲曲折折的流进我家的菜园。

  父亲常让我跟着干些看垄沟的活。看垄沟是个轻巧活,主要是看看井水是否流到垄沟外面、一畦地是否浇到了尽头。开始浇地的时候,我在地头上蹦蹦跳跳,追逐?尖上掠过的蚂蚱,或者停下脚步,寻找叫的最欢的蝈蝈藏在哪簇草丛。但随着时间推移,家家户户的锅碗瓢勺声停了下来,街上渐渐安静,只有父亲的号子声显得格外悠长。我开始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站在地头发伫。等到一畦一畦菜地浇完,夜已深了,父亲便收拾起辘轳回家。现在想来,父亲让我帮着干农活,并不是需要我的多少劳力,而是让我从小感受到劳动的艰辛和接受劳动的教育罢了,这种潜移默化的言传身教是千百年来农民一辈辈最朴实的教育方式而已。

  水是生命之源,一口老井就是一个村落的历史见证。我们街上的那口老井同样见证了老村的变迁和刘氏一族的传承发展。

  老井的水清澈澄明,口感甘甜。村里人都说这是一口甜水井,养育人,前街后街的人们宁可多走几步路绕过另外两口井也到这里挑水吃。因此,每天天不亮就开始有人到井上挑水。早起的人们招呼声、水桶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晨空中显得格外响,常常把我从梦中唤醒。我上学的时候,家里没有钟表,当老井上打水的声音把我吵醒时,竟然成了最准时的闹钟。

  清晨八九点钟,是井台上最热闹的时候。这时候孩子们都去上了学,男人们到队里集体上工,左邻右舍的家庭主妇就到井台上挑水洗菜洗衣服。边劳作边唠嗑,七长八短,嘻嘻哈哈,给人们的生活平添了几多欢乐。

  三个婆子一台戏。聚集的人多了,东家长西家短嚼舌头的事自然就多。街上有户人家,婆婆腿脚不好,儿子在外地工作,媳妇在家守着老人和几个懵懂孩子。这家媳妇长的俊俏,心灵又手巧,做衣服做饭都是把好手。当时大队里常来驻村干部,于是大队书记就让这家媳妇就队里做做饭饭,赚个工分和剩菜剩饭。常与领导打交道,又主管伙食,实在是一个体面又实惠的工作。好东西让人惦记,好工作就让人艳羡。被人艳羡的媳妇就成了别人的谈资。一来二去,就传出来媳妇与干部的风流韵事。

  这家婆婆腿脚不好,无法跑到大队里问个清白,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大门底下指桑骂槐,骂媳妇不守妇道、找男人,骂队里的干部破坏人家家庭,带坏良家妇女。一次媳妇回来较晚,婆婆关上大门骂,不让媳妇进家。污言秽语在寂静的夜空里着实响亮,在井台上乘凉的人们也受不了这种恶毒,都领着孩子回家关门睡觉。媳妇实在受不了这种侮辱,在人散去的时候,跳进这口老井。第二天凌晨,早起挑水的人们发现水井里有人,吃了一惊,然后大呼救人。全街上的人从东头到西头、男女老少都围了上来。这家的大孙子围着水井嚎啕大哭,热心的人领着他跑到大队给在外地工作的爸爸打电话。队长俊叔招呼人把辘轳架上,用拴榼篓的绳子拴在自己腰上,让几个男人摇着辘轳把自己放下去。俊叔下到井,说人还活着。这家儿媳妇是顺着井口跳下去的,井水不深,媳妇的上半身露在井水外头。俊叔把自己腰上的绳子解下来系到女人腰上,上面的人奋力把她接了上来,然后再合力把她送到村卫生室进行抢救。经此一劫,这位婆婆收敛了很多。媳妇也不再去干些出头露面的巧活,专心下地劳动,照看孩子,家庭也就消停了。

  虚惊一场的跳井风波让一个家庭消停,却让老井不消停。有人说,这口老井有人跳过,晦气,需要重新淘井。俊叔又带头干这危险的苦活。

  淘井前,俊叔买了两瓶高度老白干,倒上半海碗,浑身上下擦一擦,再喝上小两口。然后套上他那套从南方带来的连体水靴裤,拿上一把小镐头和一把小铲子。下井时,俊叔躬着腰蹲到打水用的榼篓里,由两个人摇着辘轳慢慢地把他放下去。

  俊叔下井后,就往榼篓头里铲井底的泥砂及杂物,磕篓头装多半下,俊叔就挣一挣绳子,上面的人会意地使劲摇辘轳,然后把榼篓头提上来,倒在井口外面的青石板上,其他人再用小车运到低洼的坑里。淘井是个体力活,要耗费多半天的功夫。待挖到石疙瘩以后,井也就淘得差不多了。

  淘完井底的泥沙杂物,淘井才算完成了第一步。这时候井里的水都是浑浊的泥水。俊叔上来后,井口的两人男人要轮着摇辘轳,负责打水,要一榼篓一榼篓把这些浑水从井里打出来,等井里过滤成清水。一般最少要打几十榼篓才能见清。

  淘完井,浑身精肉的俊叔也会累的抽半天烟。这时候,队里要准备几个好菜,由几个本家年龄大的体面人陪着俊叔喝两杯,然后再激励几个端茶倒酒的上进青年向俊叔学习,要成为一个家族的顶梁柱。

  时代的变迁在某个时间节点会瞬间完成。四十年来,我们国家从农耕文明到机械文明到现代化文明发生了跳跃式变化。我们这一代人也从懵懂、热血、奋进到积淀、沉稳、坦然自乐。老井也随着这种社会变革完成了它的使命,象一群历经沧桑、奉献一生又不得不失去的人,完成一个生命的终结。

  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农民的种地积极性空前提高。化肥紧缺,自已沤制农家肥之风盛行。老井附近空地多,用水也方便,村民们就围着老井挖了好几个沤肥坑。腐烂的秸秆、人畜的粪便浑合在一起,覆上一层湿泥巴发酵。一个春夏过去了,地里庄稼长势越来越好,老井的水却不能喝了。老井像生病的老人,散发着挥之不去的味道。村里在县里扶持下打了深水井,建起了蓄水塔,铺设了自来水。不用出门,拧开水龙头,白花花的自来水流了出来,人们轻松地洗衣服、洗菜做饭,逐渐淡忘了老井。那几年,村里又打了七八口新式机井,地里的庄稼越来越茂盛,地下水越来越深,老井残喘了两年终于干涸了。

  等我从部队复员回来,老井已被填实,堂哥在那里起了一出新院落。老井完成了他的最后使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围着水井构建成的农村生活,是我们这代人的经历,也是追忆。很庆幸,我们这一代人是时代变革的经历者和见证者,也是农耕文明的延续者和现代文明的享受者。我们要做的,是用笔记下感受过的一切,供后人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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