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皎皎白駒，食我場苗。「1」
　　縶之維之，以永今朝。「2」
　　所謂伊人，於焉逍遥。「3」

　　「二章」
　　皎皎白駒，食我场藿。「4」
　　縶之維之，以永今夕。「5」
　　所謂伊人，於焉嘉客。

　　「三章」
　　皎皎白駒，賁然來思。「6」
　　爾公爾侯，逸豫无期。「7」
　　慎爾優游，勉爾遁思。「8」

　　「四章」
　　皎皎白駒，在彼空谷。「9」
　　生芻一束，其人如玉。「10」
　　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11」

　　《小雅·白驹》是一首思贤、惜贤诗。宋代朱熹《诗集传》该诗第一章注解说：“为此诗者，以贤者之去而不可留也，故讬以其所乘之驹食我场苗而絷（zhí）维之，庶几以永今朝，使其人得以于此逍遥而不去。”

　　汉学派在思贤、惜贤之上，又增加一层“刺”的意思。《毛传》该诗小序说：“大夫刺宣王也。”《郑笺》：“刺其不能留贤也。”

　　清代方玉润《诗经原始》：“放隐士归山也。”他对汉学、宋学关于此诗的思贤惜贤说表示认同。在《诗经原始》中，方氏对《白驹》全诗主旨做了一个概况：“此王者欲留贤士不得，因放归山林而赐以诗也。其好贤之心可谓切，而留贤之意可谓殷，奈士各有志，难以相强。何哉？观其初则欲絷白驹以永朝夕；继则更欲縻（mí，捆，拴）以好爵，而不暇计贤者之心不在是也；终则知其不可留，而惟冀其毋相绝，时惠我以好音耳。诗之缠绵亦云至矣。”

　　但是，他不认同汉学、宋学两家的“刺宣王”说，《诗经原始》：“而《序》乃亦为‘刺宣王’，毛、郑之徒遂仍《序》意，谓宣王之末不能用贤，贤者有乘白驹而去者。朱子初年亦本其说，《集传》虽不实指宣王，而立说仍未能离去《笺》、《疏》也。”他反驳道：“试思宣王不能用贤，何以眷眷于贤若是哉？”

　　他还拿历史上的两个例子来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性。《诗经原始》：“其時（周宣王）中兴初定，安知宣王不有贫贱至交不肯出仕王朝，如严光之于汉光武，李泌之于唐肃宗，独行其志以为高者？此诗之作，正光武所谓‘咄咄子陵，不能相助为理耶？’与肃宗所谓‘朕非敢相臣，以济艰难耳，今方同乐，奈何遽去’之意。”

　　严光又名遵，字子陵，与东汉光武帝刘秀同学，也是好友。 刘秀即位后，多次延聘严光，但他一直不肯出仕，隐姓埋名，退居富春山，后卒于家，享年八十岁。

　　李泌是唐朝中期的政治家和谋臣，历经唐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四朝。安史之乱爆发后，玄宗仓皇出走，李亨在灵武（今宁夏灵武）即位，是为唐肃宗。肃宗即位后，派人四处寻找李泌，恰好李泌也到了灵武。肃宗立刻和他商讨当前的局面，他便分析当时天下大势和成败的关键所在。肃宗很高兴，要给他授任官职，李泌自称山人，坚决推辞，希望以宾客的身份随从。肃宗也只好授李泌银青光禄大夫的散官，碰到疑难的问题，常常和他商量，称其为先生而不称名。

　　方玉润以严光与汉武帝、李泌与唐肃宗这两个例子，说《小雅·白驹》这首诗也有可能是写周宣王早年的一个贫贱而有才的至交，在周宣王登上王位时，却不肯出仕帮助宣王一起治国，因此，周宣王非常遗憾。当然，方氏也承认“特无实证，难指其人”，还不无遗憾地说：“若循文案义，则如是也。”

　　《古诗文网》认为《白驹》是“主人留客”诗：“古代留客的方式多种多样。…… 此诗描写的主人则是想方设法地把客人骑的马拴住，留马是为了留人，希望客人能在他家多逍遥一段时间，以延长欢乐时光，字里行间流露了主人殷勤好客的热情和真诚。”

　　窃以为，在以上种种关于此诗的观点中，以清代方玉润的分析为最是。下面，我们不妨循着方氏的思路，对此诗做一番赏析。

　　《小雅·白驹》分为四章，每章六句，除了“毋金玉爾音”一句外，句式都是四字句。一二两章为叠咏，主人（诗意主角）欲留客人（贤者），而栓其坐骑（白驹）；第三章，主人留客人之意更加殷切，因为许以官爵；第四章，客人去意已决，主人留客不住，深深遗憾，因此，希望客人去后也别就此忘记了自己。

　　第一章：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絷之維之，以永今朝。所謂伊人，於焉逍遥。

　　赋。客人骑着皎皎白驹而来，我（主人）要将白驹拴住，让它在我的场中食苗，这样，客人就不会离我而去了，让客人一直在我这里逍遥快乐。

　　“皎”，今音读jiǎo，古音读作gǎo，“皎皎”是形容白驹毛色洁白，“驹”是少壮的骏马。“皎皎白駒”在这里有衬托客人之贤的意思。“场”，菜园。“絷（zhí）”和“维”都是拴住白驹，其目的是为了“以永今朝”，永远像今天这样，即留住客人不走。为了上下文的押韵，“朝”在这里应读作cháo。古代有“投其辖于井而留客”的习俗。“辖”是古代马车上的一个配件，插在轴端孔内的车键，使轮不脱落。“投其辖于井”，就是将客人马车的这个键藏起来，使其车轮脱落，马车没法动起来，以此将客人留下不走。

　　“伊人”是指主人想要留住的贤人。

　　第二章：皎皎白駒，食我场藿。絷之維之，以永今夕。所謂伊人，於焉嘉客。

　　赋。这一章是上一章的叠咏。藿相当于苗，夕相当于朝。嘉客意为座上宾。

　　第三章：皎皎白駒，賁然來思。爾公爾侯，逸豫无期。慎爾優游，勉爾遁思。

　　赋。客人还是坚持要走，主人留客之心更急、更切。尊贵的客人啊，你留下吧，以你为公，以你为侯，不要想着一直安乐了，请你慎重考虑下，放弃归隐的念头吧。

　　贲（bì）然，文饰的意思，这里是说客人的穿着打扮很好。“尔公尔侯”，以你为公、以你为侯，许以官爵，以期打动客人。逸豫、优游，都是安闲自得、悠闲自得的样子。“勉尔遁思”，打消你的归隐想法吧。

　　第四章：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

　　赋。主人见客人坚决要去，知其不可挽留了，转而希望客人不要从此一去而音信皆无。“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不要将你的音讯像金玉那样珍藏起来，而疏远了我。

　　至此，我们可以想象客人离去之心是多么的决绝，而主人之伤心又是何等的不可言表。让我们一起为主人来劝劝那位客人吧！

　　皎皎白駒樂陶陶，入我菜園食菜苗。
　　我將馬兒來栓住，以期來日如今朝。
　　貴客留在我府上，日日相聚真逍遥。

　　皎皎白駒喜樂樂，在我菜園食我藿。
　　我把馬兒來栓住，以期明夕如今夕。
　　留得貴客在我府，日日相聚燕嘉客。

　　皎皎白駒樂滋滋，載得貴客到於斯。
　　以你為公或為侯，慢道悠閒無終期。
　　謹慎對待優樂遊，勸君放棄歸隱意。

　　皎皎白駒在新圃，新圃就在那空谷。
　　青草束束馬兒喂，賢人美德如玉琥。
　　萬勿珍惜你音訊。無你信息我心苦。

　　「1」 皎皎：毛色洁白貌。場：菜園。
　　「2」 縶（zhí）：原指拴住客人的馬以挽留客人，後指延攬、挽留人材。維：拴馬的韁繩，此處意為維繫，用作動詞。永：長。此處用如動詞，延長。今朝（為前後句押韻，應讀作cháo）：今天。
　　「3」 伊人：那人，指白駒的主人。於焉：在這裡。《鄭箋》云：伊当作“繄”，繄猶是也。所謂是乘白駒而去之賢人，今於何游息乎？思之甚也。
　　「4」 藿（huò）：豆葉。《毛傳》：藿猶苗也。
　　「5」 《毛傳》：夕猶朝也。
　　「6」 賁（bì）然：文飾，裝飾得很好。思：語助詞。《毛傳》：賁，飾也。
　　「7」 爾：你，即“伊人”。公、侯：爵位名，此處皆作動詞，為公為侯之意。逸豫：安樂。無期：没有終期。
　　「8」 慎：慎重。優游：悠閒自得。勉：“免”之假借字，打消之意。遁：避世。《毛傳》：慎，誠也。《鄭箋》云：誠女優游，使待時也。勉女遁思，度已終不得見。自訣之辭。
　　「9」 空谷：深谷。空，“穹”之假借。
　　「10」 生芻（chú）：喂牲畜的青草。其人：亦即“伊人”。如玉：品德美好如玉。《鄭箋》云：此戒之也。女行所舍，主人之餼（xì，本义：贈送人的穀物）雖薄，要就賢人其德如玉然。
　　「11」 金玉：此處皆用作意動詞，珍惜之意。遐（xiá）心：疏遠之心。《鄭箋》云：毋愛女聲音，而有遠我之心。以恩責之也。

　　2020年3月2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