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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潭静寂 半纸光阴

时间:2025/11/27 作者: 胡谈 热度: 414
  起初,我坐在一方水潭边的石头上。那石头沁着凉意,丝丝缕缕地,从衫子底下漫上来,直透进心里去。水是极静的,几乎看不出流动,只有几片慵懒的落叶,半晌才不情愿地挪动一分,才让人恍然这原是活水。潭底的沙石被水洗得清清楚楚,一颗一颗,安安分分地躺着,像是自开天辟地便这般模样了。我想,这便是那“大浪淘沙”了么?那般惊天动地的声势,到头来,竟归于如此无言的沉寂。千古的风流,英雄的肝胆,败类的喧嚣,被这绵绵不绝的、沉默的水流一卷,便都磨平了棱角,褪尽了华彩,成了潭底一粒粒面目模糊的沙。谁是金,谁是砾,时间心里自有一本明账,只是它不屑言说,只将这清极静极的一潭,作了无字的判词。

  目光溯着水流向上,便望见一脉细瘦的溪涧,从长满蕨草与厚苔的石罅里,幽幽地渗出来。那水声,泠泠泠的,像是有人在极远处,用一块小小的玉槌,不紧不慢地敲着另一块玉。这该是那“试金石”的声响了罢。人世间那些滚烫的誓语,那些涂了蜜的谎言,那些在歌台舞榭、酒暖灯红里演得活色生香的悲欢,初闻时,哪一个不是铮铮然的,有着金玉的质地?可经得起这日复一日、清冷单调的水滴来叩问么?怕是大多要露出里头败絮的芯子,被这温柔而执着的穿凿,滴得形销骨立了。只有那极少的、真心实意的,才被这水磨成了温润的光泽,沉在寂寥的潭底,不言不语地自放着幽微的光芒。

  正凝神间,一片枯了的樟树叶,打着旋儿,从我眼前悠悠地落了下来。它飘得那样迟缓,那样不甘,仿佛还眷恋着高枝上曾有过的、风与光交织的岁月。但它终究是落了下来,轻飘飘地,贴在了水面上,连一丝像样的涟漪也未曾激起,便顺从了那几乎不存在的流向,缓缓地远了。我心上蓦地一紧。这大约便是一切故事的终局了。那曾经轰轰烈烈的,与这始终平庸如尘的,在飘零坠下的那个刹那,又有什么分别呢?时间这架公平得近乎残酷的天平,量尽了万物的轻重,最后的结论,却无二致地指向了“空无”。它让青丝成雪,让红颜萎地,让雕梁画栋化作断壁残垣,这是一种何等决绝的、不容置喙的无情。

  然而,它竟又是温柔的。它并不立刻将你攫了去,它许你一个悠长的过程,让你慢慢地萌芽,慢慢地丰茂,再慢慢地凋零。你看那叶子,由鹅黄而嫩绿,由嫩绿而墨翠,最终泛黄、干枯,脉络一根根暴突起来,像老人手背上哀愁的筋络,那便是一生了。它让你在不知不觉中老去,将那些尖锐的、割人的狂喜与剧痛,都磨成一种混沌的、温暾的惆怅。这惆怅,不刺人,只是沉甸甸地坠着,像这秋日下午弥漫在天地间的、那片琥珀色的光晕。

  我抬起头,天不知何时,变得高旷起来。午后那种饱胀的、带着水意的光,已然褪去,变得稀薄而透明,仿佛一层被洗濯过的琉璃。云是有的,几缕,几丝,淡得像一句被遗忘在风里的旧诗,就那么悬着,无凭无依的。方才心头盘桓着的、关于历史悲壮的遥想,与自身那一点现实的、微末的感喟,忽然间都失却了斤两。它们还在,只是不再棱角分明地硌着我了。它们被这无垠的高天,这闲淡的流云,静静地一照,便都化开了,融在这片无边的空旷与寂静里。

  是了,时间便是这一抹高天的流云。它冷眼看着人世的兴衰更迭,看着英雄在马上高歌,看着蝼蚁在土里谋食,它都只是看着。它无悲,无喜,因这一切的奔涌与激荡,在它恒久的沉默里,都不过是早已编排妥当的、一折又一折的戏文。待到锣鼓声歇,帘幕垂落,它便恢复那副天高云淡的容颜,澄澈,悠远,仿佛一无所有,却又涵容了一切。

  我站起身来,拂了拂衣上的草屑与尘泥。那石头留下的凉意,仿佛已烙印在肌肤上,成了记忆的一部分。我转身,离了那方水潭,沿着来时的小径归去。身后的那片水光山色,想来是愈发地静了,那些关于沙与砾、水与滴、荣与枯的思量,都尽数还给了那一片无言的天地。

  而我,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

  2025年11月26日于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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