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廊柱下一个穿白T恤的女孩子突然引起我的注意。一头精致的短发,一条灰色的半裙上有一些金光在若明若暗的闪着。她十分安静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连身子也特别安静似的,很长时间几乎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变。但那身影,看起来也是很有几分优雅的。
我走近她,头略低一些,我认出她来,“啊,罗欣!是你!”
“诶!王洋。”
我们彼此眼里都闪烁着意外和喜悦的光彩。我想,她是因为太多的人不认识,而只好孤坐在那里了。她原是一个健谈的女孩。
“好多年没见到你了。”我热切的说。
“就是,有好多年没有上来了。因为过得不好,也不愿干爹干妈为我担心。”
“你说哪里去了。”我轻抚着她的肩膀,已经感觉到她内心涌动的一种悲伤,眼里已是噙着酸楚的泪了。“有什么不开心,讲给我听吧。以后我每次回来,你都可以来讲给我听。现在他的身体好多了吧?”
“他右侧膝盖的交叉韧带断裂,髌骨也完全的变了形,所以现在右小腿仍没有太多知觉,走路也不能自然弯曲。这样子没有老板会请他务工,所以家里只能靠我在社区里做一些事,一两千块的月工资。另外我到一家机构去做打扫,又能挣几百块钱。”
“一家人就全靠你了。压力得多大呀!”我稍许用力的按着她的肩膀,以予支撑。“罗欣,我觉得你好不简单!你真的太棒了!”
“但无论再苦,他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是不会伸出援手的,仿佛这一切与他们无关。甚至是你心里再苦,也不可能到他们那里倾诉。这些苦,浸在心里,无人可诉。今天看见你,我们姐妹之间总算还可以说一说。”
“走,我们到另外一个地方,好好坐着说。”
我牵着她的手来到餐厅。这一间餐厅,有公公亲手打造的一套餐桌餐椅,虽已十多年光景,但木料和油漆均无一点破败,仍如新的时候一样。居住在乡间,平时大家不喜欢太过正式和拘谨,所以餐桌椅几乎很少使用,倒是每次我们一回到家,就自然的变身为我们的书桌椅了。孩子正在他的电脑前玩着。
“当时他是怎么受伤的呢?”
“那时我们结婚还没有几年,孩子还在上小学,五年级的样子吧。他在建筑工地上帮别人干活。有一天不小心从高处坠下,造成全身性骨折,脊柱、手腕、膝关节,多处粉碎性骨折、错位,近乎瘫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我只好辞去工作,把孩子也安排到老师的家里写作业,家里的经济,就全靠我的父母支撑。我陪着他在医院里一住,就是将近两年。后来又持续了半年多的康复治疗,直到最后,连医生都说没有必要再住下去了,因为功能再也不可能有更大的进展。而今年,孩子已经考上大学了。”
“天啦,这整整两年半的时间,还有之后的这么多年,你的身体,你的精力,遭受到多大的重创啊!女孩子本来就容易体虚。真难以想象,你是怎样熬过来的。”她眼角的细纹,以及面容中难掩的憔悴,和那张漂亮的脸蛋很有些不相称,但唯有那眼神中的一抹坚毅,在岁月凌迟的容颜里,悄然的释放着生命的光辉。
我是一位康复科医生,深知要独自照顾一个完全失能的骨折病人,照护者会经历怎样的超负荷付出和内心的磨折啊!何况是一个如此娇柔、漂亮的女孩子。
但在她所有的语言中,我没有听到一丝退缩。她总是向苦难的生活迎战。在她的精心护理和积极康复下,丈夫的伤情也有了很大程度的恢复。现在除了独立行走,还可以开车。尽管不再进斗,但他也是罗欣顽强的精神倚靠。人在,希望就在。
“尽管他的父母对他受伤不理不睬,兄弟姐妹也十分冷淡,但他对他的家人依然如故,但凡能够为他们做点什么,他毫无二话。”罗欣说。
“这证明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这或许也是你爱他的一个原因吧。”
“他话很少,但人确实不坏。”
“你更好!面对这样的境况,你不放弃、不抛弃、不离弃,你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女人,是一个坚强而可爱的女孩子。”
“其实我们也还算是幸运。如果当初再有那么一丝丝的偏差,就很可能打断他的脊髓了,那简直不敢想象。”
“是啊,不敢想象!我想,一定是因为你们都是特别善良的人,所以老天也是为你们睁好眼睛的。”
我们国人总爱以“退而求其次”的“智慧”获得内心的安慰,不过这也实在是无妨的。她一个女孩子,以自己瘦弱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巨大的蓝天,这份切切实实的担当,还有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善良,我更希望,她一生的苦已受尽,余生皆为阳光!
罗欣是我婆婆收的干女。她的母亲与婆婆是之前的同事。我与她年岁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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