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能够认识他,确实给我这个农村的“土包子”开了眼界。他能跳会唱,是我望尘莫及的,而校园里尤其时兴这个,半年后,他已经是各个舞台上活跃的知名人物了。也许是活动冲淡了他的学习,每次考试,他都要补考,尽管考前老师都划了重点,而重点的题目几乎就是教师的考试题,他却一直如此。后来补考完,我担心地问他该怎么办时,他说没事,老爷子给他五百元钱,要他自己活动。那时一个教师恐怕也就百十元的工资,我真羡慕人家的出手大方。但我并不知道他后来的及格是不是用钱买的,我一直不愿知道人家的隐私,除非人家愿意告诉我。
快毕业那年,他父亲又给他同样的一笔钱,要他弄个“党票”,我很是不接受,父母为子女的每一步都作如此的安排,能会有什么好处呢?我不相信高等学府里教师的卑鄙,为那点钱出卖自己,他的父亲也太世故了。直到后来他如愿以偿,入了党,我才将信将疑当时流行的一句话: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
毕业后,他直接到了政府机关,他父亲也从企业调到了市府当了一个局长。他父亲很走运,不久,那家工厂就倒闭了。不过现在他父亲已经退休了。我和他一直保持着电话联系,仅仅如此。这几年,他的机遇很好,单位分了一套房子,还买了一套九万多元的一百五十平米的经济适用房,但是两套房子就让他纯收益三十多万。父亲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家当也多给予他,如今他还有了一辆丰田小轿车。不过上班时不开车去的,一来扎眼,二来单位也很近,没必要,步行当车,更能锻炼身体,不像来我这儿,百十多里的路程,离了车不行。
我们的关系能够维系,也许就在于我没有求过他一件事,当然人家绝不会有事要我帮忙的。前两天他打电话来,说要有件事麻烦我,我以为他不过是逗我,或者找借口来我这儿走一遭,无非借机显摆一下自己的阔绰罢了。这也算衣锦还乡吧,我自然羡慕,也很愿满足人家的这点需求。
门开之处,一袭的青色西装,发福的肌体和衣服虽不太协调,但往往这样的身态在别人面前一站,你会觉得有钱人就是有钱人,有钱写满了整个人的角角落落。
我迎他进屋,他便先审视起我的房子,这是每一个初次来访之人的必修之课,没有约定,却是俗成。转了一圈,就说:“还是小房子好,显得匀称,安全。大房子太没用,除了大,没什么好处。”我笑笑,如此想安慰我却是数落我的,非同学不可。我无话可接,一味地悉听,如果我的房子不是比人家的小一倍,也不会这般尴尬。
彼此客套几句,我直入主题:“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别不是哄我玩吧?”
“真的有事,本来是不打算找你,但还是你可靠。”接着他就说明了来意。原来他是要我帮他写点东西,单位里考核要用,再说晋级和升职也要用。写文学稿也行,最好是针对性强的论文,关键要自己独创,所以他就不想上网去七拼八凑,既麻烦,也很容易被别人看出。用钱买,他又怀疑卖文章的人的水平和保密——用他的话说,既然人家能卖给你,难道不会卖给别人?我相信他的话,但还是问了一句:“你在报社认识那么多人,找他们帮忙不是更好?”
“他们只会写新闻报道,新闻报道实际就是八股文,没什么水平的。再说,你还不知道他们多难用,除了吃的拿的,还要用的。我找你写了,希望能在更高一级的刊物上发表。实在不行,我拿你的再找他们也还省些心。”
我告诉他,我的水平实在被他高看了,我没有那样的本事。
他说我怎么写写也比他强。我只好勉强答应试试。
他要走,我留不住。送他下楼上车,见他的车子不是本田,就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又换车了?”
“单位的车,我的车叫你嫂子开着回娘家了。”说完,他已倒转车头。
他头探出车窗,朝我一笑:“用文章考核一个人的高低,简直就是整人。这是个什么世道?”然后朝我挥挥手:“我走了。”就绝尘而去。
我杵在那儿,苦笑了,刚才说那句话其实应该是我说,而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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