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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姥姥

时间:2018/2/27 作者: 雁本慈 热度: 100266
记忆里的姥姥
  春节后上班的这几日,到了下午三点钟左右,天时常阴着。坐在二楼的办公室里,一抬起头,便是一扇通向外面景色的铝合金玻璃窗户。窗外的老式居民楼,在北方阴天的下午,显得格外冷清和沉闷。

  窗外,一个黑色塑料袋,被风卷起,刮得老高,它轻盈地飘地在我的视线里,让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有关姥姥的那么一段日子。

  一次寒假,妈妈带着我去看望姥姥,小坐了一会儿,她便放心地把我留在姥姥家,然后,风风火火地走出大门,像是有办不完的事一般。自我懂事时起,姥姥便和大舅生活在一起。我“串门”的那几日,白天大舅一家都不在家,冬日的白昼虽然不长,可过起来,却慢吞吞的,看不到个头,我陪着姥姥整日在家。姥姥满头银发,干净利落地在后方盘成一个发髻,她终日驮着背,我坐她旁边,看她将扑克纸牌洗三遍,不慌不忙地摆成一个花型的圆圈,然后在上面分牌叠加,再掀开最上面的纸牌,把相同数字的纸牌拿开,放到右边的炕上,依次摆四列。我乖巧地在一边看着,轻声问:姥姥,这是在干什么呢?她也轻声地答道:我在摆“酒色财气”。她边摆边给我解释,不同数字的纸牌代表不同的意思,摆完了,就能看出摆牌人这一年的运势,灵得很。可据我回忆,大舅家里似乎没有什么摆供,按说,姥姥也并不迷信,我想,她那会也只是在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以便打发时间。她测完了一次,并没有停下来,又接着洗三遍牌,摆了花型的圆圈测第二次、第三次……

  我看得累了,就在屋里屋外转转,从来不会烦她、打扰她,顶多就是她问我答时,小声地嘟囔着会有一点闷,她眯着眼睛望望窗外,回过头来,伸手从兜里摸索出皱巴巴的一点都不鲜艳的零钱,拿出五毛给我说:你去马路北边的轻工市场门口,那里有卖“上天气球”,你买一个回来玩吧。我开心地接过皱巴巴的钱,穿过冷清的院子,一路蹦跳地去找“上天气球”。在轻工市场的门口,确实有一大串气球,直耸耸地立成一个大团,五彩缤纷,看起来热闹极了。记忆里,我挑的气球都是红色,气球下面拴着一米多长的线,我小心地箍在手指上好多圈,然后紧紧地握住,像拉着不情愿回家的小动物一般,欢快地往姥家跑,急着回家给姥姥看看我选的气球。回到家里,姥姥看到外孙女有了乐,笑容也在她的脸上绽放起来。她是一个表情不是很丰富的人,也是一个性情和脾气都很温和、不计较的和善老人。我从未见过她发火,也未见过她大笑。她只是静静地让我陪在身边,摆弄摆弄纸牌,看着我追逐心爱的气球,偶尔屋前屋后忙碌着。记得我在厨房把玩着,线突然脱手,我慌乱得直往上跳着去够,可刚刚充足了氢气的它升得多快啊,即便我反应再快,也还是眼巴巴地看着气球顶在了厨房高高的梁子上。姥姥听着了我的惊叫声,不慌不忙地从屋里走出来,她矮小的弯弯的身体,用力抬着头,定定地看了几秒,然后,迈着细碎的小步,径直去了院子,等她回来时,手里握着一根两米多长的竹竿。她将杆子对着气球垂下来的线灵巧地绕上几圈,然后垂下竹竿,氢气球也跟着下来了。我如失而复得般地雀跃着,嘴里甜甜地着喊着:姥姥真厉害!姥姥只是眯眼笑,顺便叮嘱了几句:瓦房的厨房顶最高,别再松手够不到了,然而,我哪管得了那么多,如此反复了几次,姥姥也都如第一次那样,没有一丝责骂和不耐烦地帮我够回来。

  我喜欢姥姥,虽然我们不常见面,她也不会热情地亲吻我的脸蛋,更不会搂着抱着我。她是一个小脚妇人,背驼得很严重的瘦弱的小脚妇人,但是,你坐在她身边,会真切地感受到平静和祥和,心跳也会变得平稳。她常年着一身褪了色的蓝布素衣,每顿饭只吃半碗,很少添饭。我说不出到底喜欢姥姥哪里,也许是源自血脉相承的天然认可,也许是源自内心对平静祥和的一种追求,亦或许是因为,她对每个人都和善,却一生粗茶淡饭一无所求。

  在姥姥家的那段时间里,无聊时,一次,我抚摸姥姥的手,那是我见过的最瘦最老的手,那斑斑点点四处横起的手背上,枯黄瘪瘦,我好奇地在上面轻轻捏一下,她手背上薄薄的那层筋皮仍旧保持刚刚被捏的样子,我的心微微一颤。有一年夏天,我们再次来探望姥姥,穿过院子时,一颗低矮的李子树上,挂着两个青色的果实。表妹说,因为果子结得太少了,大舅妈不让小孩子吃,等到李子熟了,要留给给姥姥吃。那段时间,听说,姥姥生病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我和表妹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对门三舅家的窗外的蹦床上跳着,从正门进进出出的长辈们神色凝重,敏感的我更想知道姥姥的病情,但没有人会把这种事告诉小孩子。我看到妈妈进进出出手里端着叠得厚厚的白色卫生纸上面染着大面积的黑色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也许是血……

  屋里没有疼痛的喊叫,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悲哭声,然而,姥姥的生命正在一天天的倒计。那时是夏天,听说姥姥是胃癌晚期。她说难受,特别想吃冰块,大舅跟有冰箱的邻居央求,给姥姥用方盒冻了满盒子的冰块。姥姥吃了一块又一块。

  姥姥去世时,已经82岁了,那会儿还是九十年代,我还在小学。而今年,我的孩子也即将步入小学。姥姥家的房子动迁了,再去时,已经没有了旧时的模样。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姥姥去世后,我没有去过她的坟头,一直是舅舅们上山看望。她曾一度出现在我梦里,尤其是上大学那会,特别频繁,梦里的我们几乎没有任何互动,只是,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和轻轻眯起的眼睛,凝神地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我,良久,什么话也不说,而梦里的我,望着她老态的脸和凝视我的表情,忍不住直想叹息。每次从梦里醒来,我的眼角总是湿润着。

  妈妈常说,她最亏欠姥姥,因为,那个年代她生育了三个孩子,自顾自地生活都紧巴,孝心虽有,却经济拮据。她说,有好多次去看望姥姥,想多买一些东西,都因为“节俭”而没有买。人生在世,不可避免地会留有遗憾,妈妈的遗憾有着时代和家庭方面的渊源。我庆幸我生活在这个物质丰富的好年代,手指轻轻在手机上点几下,“孝心”就会被送达到他们身边。

  街边的氢气球印着各式动画明星的脸,颜色也更加丰富,价格更是翻了几十倍,却不再是我记忆中最熟悉的那个样子了。那么多年过去了,姥姥安静平和的神情在我记忆里清晰如当初,她待人和善的性格,朴实无华的生活作风,也一直是我的人生参照。真爱无言,大爱无形,好的精神将会被一代代地继承和传扬,而天堂中的姥姥,也必定会含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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