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就有养蜂。但是我却从未与那蛰人的伙计有过亲近!每当蜜蜂接近我的时候,总是禁不住毛骨悚然,对于我来说那可真是可怕的生物。即使看到弟弟捉住一只乌蜂,拿在手里像玩弄一只苍蝇一样,我也不敢有过多的接触。
但是父亲却极喜欢蜜蜂。蜜蜂就像他的朋友一样亲密无间,如果有机会,他是非常乐意描绘那些蜂国王朝里的盛世的。那里有哪位风流的蜂王在草丛中做爱被母鸡啄去吃了,导致一个盛世的王国走向灭亡。又有那一年养了一窝厉害的蜂群,在收获的季节粮仓里收藏着多少丰功伟绩。有时也养过一窝蜂养了几年,既没有消亡,也没有带来半分的收获……从那些辉煌衰败里,蕴藏着父亲四十多年酸甜苦辣的人生。
在我对蜜蜂最初的记忆,要从幼年时算起,记得有一次父亲取蜂蜜时,我贪嘴跑过去吃,头上被蛰起几个大包,我便哇哇的哭了起来。似乎有几年父亲的蜜蜂消亡的一只都没有了,后来在山上带回来一群,多的时候发展到足有二十多箱,少的时候也有十多箱,从此再也没有断绝过。
蜜蜂是一种神奇的生物,虽然它们的队伍成千上万,却从来不会飞错巢穴,也从来没有搞错过分工。蜜蜂也是一种非常勤劳的动物,只要天气晴朗,从不会懈怠出工。那些收获巨大的鼓着肚子,两腿上全是花粉,仰起头一晃一晃的,充满了骄傲。而那些出门就碰到大雨的,往往被搞得灰头土脸,低垂着脑袋,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也有失去巢穴来侵略别人城池的,双方交战,只咬得昏天地暗,留下一地的尸首才肯罢休。最后蜂王只剩下一只,再也分辨不出谁是谁的队伍。也有一次,一窝蜂分家的时候没人在家,几天以后检查蜂箱才发现少了许多。本来以为已经飞走了,一找才发现在附近树上筑死了巢穴。我们拿着工具去招,不知何时蜂王弄丢了,到了晚上也没招进蜂篓子里,只好回去了。第二天竟然又飞回了原来的蜂箱。
如果说蜜蜂最伟大的,肯定要数他们伟大无上的王。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只活着的王,只有一次父亲指着一个灭亡的蜂巢,上面还残存一只瘦弱的死蜜蜂,已经没有了昔日英明神武的样子,说是王。但是却曾经有过这样一只蜜蜂,虽然事过多年,却仍旧让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一只老得快要朽掉的蜜蜂,经过了一个春天的劳动,已经失去了飞翔的力气。它在地上扇动着翅膀,往离蜂箱远去的方向扑腾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但是它仍然扇动着无力的翅膀,没有一只蜜蜂,甚至一只蚂蚁关注着它。但是它还是想竭尽生命,在离蜂箱远一些的地方死去。我想在它走向生命尽头的荒野,孤独的死去时,内心一定是充满悲凉的,又充满了生命生生不息的希望。
父亲爱蜜蜂,蜜蜂也喜欢在父亲的巢穴离居住。一想到蜜蜂总能想起父亲,想起他那奔波劳累的四十多年。父亲七岁就失去了母亲,弟妹和他都吃尽了苦头。没读过书,也不识几个字。所以注定只能做粗重的体力活,好在有一把子力气,才苦苦撑起了一个家。
我刚出生那几年大概是记忆中最为艰难的日子。那是刚刚父母结婚,就单独出来过日子,家里一无所有,一年四季都见不到油水。大概到了我八九岁的时候他在矿上上班,家里的生活才稍微好一些,等我十来岁时又准备修房子,为了挖宅基,父亲、母亲挖了整整一个冬天。后来我十三岁那年又有了弟弟,很多事情都被耽搁了,我正读初中,家里又挣不到什么钱,一直等我出来工作,弟弟也大些了,种点蔬菜,时不时的打些零工,家里的生活才好了些。
父亲的蜂蜜是我们那里卖得最好的,不管收获多少,总是有提前预订,等取完也就卖完了。有的预订晚了只能等上半年,父亲一直开出的价格还算公道,蜂蜜也是参不得一点假的,即使价格很贵,也从来怕秤上让别人吃亏,好多时候都多给人一些。还说,秤总是不可能都那么准。
但是这几年蜜蜂也是不好养的。农村好多地方种植庄稼都需要农药,打过农药的地里,总是有许多蜜蜂一去不返。听说今天上半年就损失了几箱,到了下半年又发展起来了。还有就是天气也是关键,如果植物开花的季节太过于干燥,或者成了雨季的话,总是也收获不多。有的蜂群甚至在秋季没有人收获蜂蜜,也不能熬过一个冬天。
但不管怎样,只要一到春天,即使是那些面临着消亡的蜂群也会打起精神,四处乱飞,充满了精神。好像在欢呼迎来春天的喜悦,又逃过了一次消亡的危险。那些本来处于盛世的蜂群也就更不得了,它们赶紧修建巢穴,好存放那些源源不断的收获。蜂王也加紧产卵,直到它的孩子也装满了蜂箱,只好制造一个新的王,带着他的一部分队伍,去别处安家。
说起来这几年蜂蜜也收获不多,但是当父亲看到一群群蜜蜂队伍强大雄壮的时候,总是十分欢喜。我想大多数时候也就不是关心每年有多少收获,反而是一种发自内心对蜜蜂的喜欢。父亲本来不喝酒的,前几个月把二十多年抽烟的习惯也忘掉了。本来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一年到头的忙碌,但是每天早上起来,看到他的蜂群嗡嗡的飞舞。在地里劳作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蜜蜂也在地里劳动。我想他心里是欣慰的。
我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无缘无故的被蜜蜂蛰了。因为过敏,浑身都起了包!一时愤怒得叫父亲不要养蜜蜂了。那件事父亲可能已经早早的忘了,我想一定伤了他的心,也伤了蜜蜂的心。那时大概不记得每次生病吃不下药,母亲总是调蜂蜜水跟我喝,然后很快就好了。也忘了是卖蜂蜜的钱补贴家用,让艰难的那些年有了希望。我想那时父亲是委屈的,那些他一年四季奔波劳累的辛酸我没有看到,那些蜜蜂的劳累我也没有看到。而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安稳的家,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罢了。
现在父亲已经快五十了,鬓角上的头发越来越斑白。但生活慢慢的在好起来,因为不抽烟了,咳嗽少了也精神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我虽然没有给他增光,这几年也没有给他招惹麻烦,在人前也抬得起头吧。每次回去还是看到他总是一年到头的忙碌,但还是快乐的。不知从何时起,对我就没有发过火了,对我总是温和的。有时我送他礼物,他虽然也疼惜我的钱,但心里也是快乐的。
每当我疲惫不堪的时候,看到在烈日下的劳动者,在冬天凌晨三四点冒着寒风的环卫工人。我便想起我的父亲和父亲那一代人,在我们看不到的角落,年复一年幸苦的劳作的,然后默默的支撑起了我们所看到的生活。
而我又能为父亲,父亲那一代人做点什么呢。他们总是如春天的蜜蜂,年复一年的劳累奔波着,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或许我们还记得,或许已经忘了。
记得前几年父亲的一个表兄五十多岁就去世了。他家里也养有蜜蜂,直到他去世都还有几箱,但后来就一直没有人管理了。现在那些蜜蜂不知道是不是还继续从他家门前飞舞着。而一眨眼,就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随着春天的风吹拂起大地的第一缕温暖,到秋天落下的最后一片叶子。蜜蜂一直从我家门前飞舞着,也从你家的地头飞舞着。那老一辈人或在家里,或在远方,辛苦的劳累着。那年复一年走过的多少春天,有多少故事我们还记得,有多少往事我们已经忘了。
父亲他们那一代人就像蜜蜂一样苦熬着,也渐渐的消亡着。他们真的已经开始老了!就像我记忆中的那只蜜蜂,他们的内心或许是悲凉,也是火热的,更是生生不息的。在家乡的每一粒尘土里,有他们的气息,在我们徘徊于故乡的梦里,总有他们的身影。
秋去了,春天还还会来。那些白了的头,或者开始变白的头,也就越来越白了,最后索性都剃了。时间永恒的流逝着,蜜蜂永远在春天温暖的风里飞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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