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看到一则消息。齐白石作品《山水十二条屏》在北京保利拍卖行拍出了9.315亿元的天价,成为目前最贵的中国艺术品。据说,该作品是上世纪80年代由收藏家郭秀仪、黄琪翔夫妇以120万美金转到现藏家手中。三十多年时间,财富升值100倍有余,让人看了眼红耳热。一时间,拥有名家字画成了财富和实力的象征。
我与齐白石是同乡,亦与他老人家的作品有一段不浅的缘分。或许是因为无知,亦或许是因为无缘,摆在面前的名画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还是懵懂的小屁孩。奶奶刚刚去世,为不让爷爷一个人孤单,父母要我到老屋陪爷爷住。老屋很大,有二十多间,堂屋中间有神龛和牌匾。爷爷很宠爱我,每次去爷爷家他总要倒腾一些东西给我吃,如花生、蛋糕、饼干之类的。特别是爷爷家有一杆擦得锃亮的猎枪,爷爷是当地有名的猎人,隔三差五地打个野鸡、野兔什么的,常常有野味偿鲜。爷爷还喜欢用野鸡毛做一些小玩意,用兔毛做皮手套给我玩,有时还会讲一些似乎是他亲历或听闻的一些亦神亦仙的故事。所以,儿时,虽然没有什么玩伴一起,但和爷爷在一起的几年过得蛮开心的。
印象最深刻的是,爷爷家有一个极好看的碗柜。两开门的,抽屉上还雕了一些细碎的花。柜门上一边贴着一幅荷花,荷花下有鱼虾在游动;一边贴着一个小屁孩在牛背上看书。那时候,我对这两幅画没有什么兴趣,倒是老惦记碗柜里藏着什么好吃的。因为每次我来老屋,爷爷总会变着戏法从碗柜里翻出我喜欢吃的东西来。
后来入了学堂门,知道认一些简单的字。于是总在家中寻找有字的东西来认。一天,在开碗柜门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字很亲切,因为在课本里有。我高兴地问爷爷,这是“大”字吧。爷爷摸着我的头说,你认得这个字!那上面这个字认得不。我说,不认得。爷爷说,这是“齐”字。爷爷说,“齐大”是一个人的名字,这两幅画就是他画的。我说,“齐大”是姑伯伯吧?他还会画画呀!下次姑伯伯来,我要他画几张。我的姑伯伯叫齐大,老实又木纳。爷爷说,这个“齐大”不是你姑伯伯这个“齐大”。你姑伯伯大字不识一箩筐,还会画么子画啰。这个“齐大”名气大得很,他到北京去,毛主席还接见了他呢!
随即,爷爷开始翻起古来。他说,齐大原先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木匠,我们都叫他芝木匠。这个芝木匠手艺好得很,他打的脸盆立马可以装水,滴水不漏。他对的卯榫严丝密合,摇都摇不动。只有大户人家才请得动芝木匠呢!那年,你贵姑娭毑要出嫁,你太爷爷痛爱这个满女,花了血本请芝木匠来打围桶脚盆,芝木匠在我们屋里住了一向呢!那时候,芝木匠最喜欢呷你太娭毑泡的红茶桂花芝麻茶。在收工的那天晚上,芝木匠特意从箱子里翻出几张纸,画了这两幅画,说是你太娭毑泡的茶好呷,特意感谢她的。你太娭毑宝贝样地把这两幅画收在箱底里,这一收就是几十年。你太娭毑去世之后,你娭毑看到这画好看,就拿出来贴在了新做的碗柜上。出于对美食的诱惑,我哪听得进爷爷讲故事,只顾在碗柜里翻找可以吃的东西。
后来,我上了初中,在中学历史书上,我看到了一个人的名字。齐白石,画家,湖南湘潭人,木匠出身,字纯芝,号“齐大”,人称芝木匠。我突然忆起老屋的那个碗柜,莫非那个碗柜上的画就是齐白石画的。书本里的名人居然来过我家,我充满了好奇。可惜,那时爷爷已经过世了,老屋已无人居住,因年久失修,几间杂屋都垮塌。我探着身子走进老屋,那个碗柜还歪歪斜斜地躺在墙角。那两幅画已斑斑驳驳,我试图去撕扯下来,只扯了一巴掌大,看没什么用,随手丢了。
再后来,参加工作,我成了一名记者。有幸参加了在湘潭举办的中国首届齐白石国际文化艺术节,了解了齐白石的艺术成就。不由得对碗柜上的那两幅画心生慨叹。每次回老家,总是自觉不自觉地转到老屋去看看,希望能在那里寻到儿时的记忆,亦或能感念一下名人的芳踪。
前年,一场大雨,这栋百年老屋的最后一段墙根垮塌了。也意味着这栋老屋曾经繁华的记忆已化作泥土绝尘而去。老屋已不在了,年轻一辈都已搬出了山冲,有的甚至举家迁到了城里。老屋的故事,也淹埋在这寂静的山冲里。前不久,我回老家,听邻居说,早些时候,冲里来了一伙陌生人,说是来山里挖冬笋,结果趁人不注意,把你家的老屋地基翻了个遍。我去老屋地基看了看,一片狼藉。有人说,看到这伙人背着鼓鼓囊囊的几大袋出去了。至于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
我想,人世间的缘分,是在生活中的邂逅,又在生活中流失。与名画失之交臂的缘分,不值得遗憾,因为我不曾拥有。即使这么名贵的字画摆在我面前,因为无知,我把他视若废纸。因为不懂,所以才不懂得珍惜。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有什么遗憾的呢!再者,万事万物,最终都将归于平静,归于尘土,这何尝不是名画最好的归宿呢?我信然。
(作者:早起的昆虫 原名武正坤 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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