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手相的先生曾经说我感情线很长,一点不假。
我这个人不太擅长用语言表达感情,有时别人帮了我都很少说声谢谢。在人们看来我很没有礼教,其实我内心何曾不对给予我帮助的人万分感激,甚至常暗暗发誓:“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不太会表白情感,但内心却又充满波澜,常使我不会轻易忘记往事。妻子经常说我思想保守,喜欢怀旧。对这一说法,我从不辩解,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我肚里的蛔虫。从情感角度说,怀旧的人往往都是比较重感情的,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总比薄情要好的多。
确实,有时候一点小事就有可能勾起过往。
下班回家,无意听见街头门店里传来一首歌,“孩子,这是你的家,庭院高雅,古朴益显出风貌,大号是中华……”
多么熟悉的旋律,多么铿锵的声音。
上世纪八十年代,处在山沟沟里的老家还用着原始的煤油灯,周边较富裕的村子已经用上了电灯,看上了电视。当时,满大街的孩子都学着哼唱这首来自香港的歌曲,满大街的人都津津乐道剧中的民族英雄。
我正上小学三年级,同学们都盼望着下午快点放学。反正没有什么作业,同伴们约好了晚饭后去邻村看电视。
周边好几个村的大队里都有电视,还是彩色的,在大队办公室里锁着。天一黑,队里负责人就会把电视搬出来,放在早已准备好的八仙桌上,每到这个时候,就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了。人们会陆陆续续的从家里走来,有搀着老人的,有抱着孩子的,都随手拎着一个马扎,不大功夫就会把村委大院挤满。我们是外村来的孩子,大远远的,还要过沟沟坎坎,可顾不了那么多讲究,往往随便找块砖头垫屁股底下凑合着就行了,找不到砖头干脆就席地而坐,反正裤子脏了再洗洗就行,电视的吸引力早把这些讲究冲到太姥姥家去了。有时候去晚了抢不到好的位置,只能在后面或者边上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盯着那个巴掌大屏幕,忘乎所以。
邻村虽然有电视,但停电也是时有发生,往往我们呼呼隆隆去了才知道,这时候只能很扫兴的再另寻别村,当时对电视的热爱程度难以言表。
离我们最近的村也要七八里路,我们一放下饭碗就立马集合出发。翻过几条沟坎,穿过农田里被破坏出来的捷径,趟过小河,掠过坝堤,借着月色行进。现在想来,颇有英勇儿童团的气势,夜色料峭,山风呼啸,獾突狸跳。
同伴中最给大家壮胆,又有组织能力的是柯二柱,我们同班。他家里孩子多,母亲有点疯病,生了姊妹七个,弟兄四个,男孩中他排行老二,上学晚又留了一级,所以同学中他的年龄最大。由于家里人口多又穷,根本吃不饱,穿的也是婶子大娘家的孩子换下的衣服,我们也经常给他偷偷拿点花生吃。他是一个热心肠,乐于助人,爱抱打不平,我和他家住的近,又是一个队的,关系很好,平时有人欺负我他总替我出头。
那时候,每家都有好几个孩子,大人们也顾不过来,随便孩子们怎样玩耍。那时候的乡村没有汽车,没有拐卖,唯有温馨宁静。一到晚上,孩子们可不愿待在煤油灯下看母亲缝衣服,都跑出家门聚堆玩,玩够了自然也就回家,不用到处寻找,大人们也习惯了孩子们的这种生活方式。
自从香港流传过来武侠片电视剧,更增添了孩子们的无限乐趣。
一个夏天的晚上,闷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像往常一样,我们又在柯二柱的带领下相约到邻村看电视,那诱人的武打场面,早已把我们这些十几岁孩子的魂先勾去了。
电视两集联播,第二集还没放完,天突然下起雨来,雨来的很急。村委大院里人们像是被石块打中了的一群屎壳郎,一哄而散。我们一起来的七个孩子可急坏了,没有雨具,一会儿功夫浑身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还是柯二柱冷静,他招呼大家别乱跑,跟着他摸着黑寻找回家的路。地上已经一片泥泞,水汇成了小溪。有的孩子鞋子穿不住了,干脆光脚跟在后面跑,生怕被落下。
天地相接,黑压压的,雨淋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我们排成一排,磕磕绊绊的顺着依稀的小路往前跑。回家还必须要经过一条小河,可是雨水已经把小河汇成了大河,借着耀眼的闪电,河水明晃晃的一片,原来的小桥也被淹没了。这可怎么办呢?我胆子平时就很小,从不敢乱拿人家东西,也从不敢和人家打架,这回可吓坏了,竟吓得哭起来,现在想起来都感到脸红。大家都害怕了,回不了家了呀。这时候能给大家带来安慰和精神支柱的还是柯二柱。年长几岁就多了几分持重。他安慰大家:“不要害怕,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我会游泳,回家叫大人们来接你们”。我们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他的这句话总算给大家心里立了一个拴马桩。我们六个人就离河边远远站着,任凭电闪雷鸣,雨水浇在身上,期盼着柯二柱快点行动。柯二柱慢慢蹚进水里,只露一个脑袋在水面上,扑通着向对岸游去,我们只能傻傻的看着,心里只盼着他能平安过去。
他终于成功了,我们在大人们的呵斥声中被带回了家。
三十多年过去了,那部香港武打片伴随着几代人远去了,又不时的勾起几代人的回忆。
由于家里孩子太多了,上学是不可能了,柯二柱连初中都没上,小学学历。
我后来上初中,到县城上高中,又成为村里很少的几个大学生之一。期间由于忙于升学压力,很少再和他们一起玩耍,当然,他们也有他们的工作要做。
我大学毕业留在了大城市,父母和我住在一起,便很少再回老家,自然也就和他们几乎没有了联系。去年回老家处理老宅规划的事情,才又见到了几个儿时的同学,他们大多都在本村务农。时光好无情,我们都没有了儿时的光华,多了一丝白发,脸上平添了许多岁月的痕迹。同学中唯独没见柯二柱,他实际上是我经常记挂的人。同学告诉我:他几年前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很悲惨的走了。原因是家里弟兄几个就一处房子,实在是没有钱盖新房娶媳妇,他去过新疆,干过苦力,本来有过心仪的姑娘,可家里就是拿不出钱呀,最后想不开,选择了愚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还很年轻的生命。
我听到这个消息,心头震颤了一下,好似当年那场倾盆大雨,夜空霹雳,直击心坎。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个雨夜嘱咐我们在岸边等候,他独自在水里挥臂前行的身影。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好端端的一个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开。
我找了一个同学带着我来到村北的乱坟岗。同学指给我看,那棵柳树边上第三个土堆就是他的。我从小就胆小,也怕面对这样的现实,只是远远看着,没有近前。心里流着泪默默为他祷告,愿他在那边没有贫穷,没有烦恼,多一些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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