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来到一座岛屿,我昏昏沉沉。我是受冥冥中神秘力量指引随船而来,还是因飞机失事坠落而来,抑或船舶遇险随浪漂流而来,我无从知晓。回首岛外,无船,无飞机,无人,有白浪滔天,有黑云滚滚。我孑然一身来到这里,全岛空旷寂寥,全岛了无声息。乌云遮日,秋风飒飒。似乎此岛将要沉没。
远远望去,在垂垂黑云大幕下,岛屿的深处,似乎有一座占据海拔制高点的石头城堡。于是,我冒险向岛屿的顶峰前行。
这是一座风化的城堡。台阶塌落,石墙斑驳。 台阶和石墙,都风化的可以称为沙土了。有的地方,经过的时候,竟然发出了噗噗的声音,当然,有的地方还是很空洞的声音。进入堡垒前的最后一片平台上,已经长出了茂密的荒草,但此时已经随着秋风而东倒西斜了。刚刚穿过这片杂草,我猛然发现,石头堡垒的大石门的缝隙中,竟然从上到下挤出了六七条蛇,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禁连连后退到杂草丛中。
但是,这些蛇,都耷拉着脑袋,从门缝中挤出来的半截身体,兀自随着秋风象杂草一般摇动,似乎他们都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因为,他们的蛇头不再昂扬,蛇芯不再发出“咝咝”的声音,给我的感觉,他们象从石缝中长出的杂草一样了。
我靠近一些,捡起一根木棍,感觉软绵绵的,原来我捡起来的是一条蛇啊,但是它已经枯干了。我扔掉它,拔起一棵稍微粗壮些的蒿草,去扒拉门缝中钻出半截子的蛇来,确认他们同样都已经风干了,他们的灵魂已经游离于身体了。
我轻推石门,没有动静。我稍微用力,就发出如蛇鸣一般“吱吱”的声音。我定了定神,确认那是石头门的声音,就用力推门,门哗然而开,那垂在门缝上的六七条蛇,几乎没有声息地掉到地上,并被秋风卷到了门的侧面。
藉着黯淡的天光,里面的情景还可以说是能够看得清的。几乎城堡内部的每个缝隙,或者擀面杖粗细的洞穴,都有蛇探出脑袋,并且耷拉下来,象成熟的稻谷一样耷拉下来。
我上到城堡的二层,情景也是一样,那里足足有二三百条蛇,摆出了凝固的造型,似乎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条蛇头较大、蛇身较粗壮的蛇,看到它的双目枯干,蛇吻紧闭,蛇皮皲裂,只是在身体与缝隙接触的地方,明显看出身体被挤压变形的扁瘪状态,甚至,在脑袋探出的石台上,还隐隐约约地现出了点点血痕,但轻轻一吹,那血痕,就象碎纸一样,飘到了地面上。
我上到了城堡的三层,那是露天的地方,四周是带有射击孔的女墙。所有的缝隙中,都挤出一条蛇来,并且比一层和二层的蛇,枯干的更加厉害。甚至,有的蛇,从女墙的缝隙中挤出,有的向城堡,有的向下面,探出了大半截身体,他们被秋风吹着,象枯树一样飘荡。我感觉情况不止于此,果然,通过堡垒的女墙,看到堡垒一层的侧面地面上,有一堆蛇摔死抑或猝死的尸体。那种状况,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这时,天空响起了滚滚的雷声,黑云垂得更低了,似乎一场大雨马上就要降临。我可不想在雨中和死蛇们一起游泳,于是就匆忙忙向下奔跑,向来时的海滩而去。
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回首城堡,笼罩在雨雾之中。我唯恐雷击,扑到靠近山脚的一处沙滩上避险。突然听到响雷和爆炸的声音,回首山顶上的城堡,已经笼罩在电光和火光里,在豪雨之中,熊熊燃烧。我似乎看见,千万条蛇,正随着电光和雨丝,向天空飞翔,似乎蛇们都正在复活。
我这时感觉到,岛屿振动,大地颤抖,天空中似乎正在用一刻的时间,下整个四季的雨水。隐隐约约地,我似乎看见,岛屿的顶峰,正慢慢有一道彩虹升起。
(二)
1990年12月底,我们结束了在上海为期三个月的培训科目,领到了上岗证书。此次培训是海关系统首次面向社会招录大学生的开端。初到上海海关学校,那些在校的大专生们,常常酸酸地问我们:你们来海关做什么。我们理解他们的意思是海关院校(经贸大学海关系、上海海关学校、秦皇岛海关学校)的生源已足够海关使用了,你们这些学其他专业的大学生,进来不是抢饭碗嘛。但在与关校学生相处的三个月中,又无时不感到他们的单纯,他们的使命感,他们对于工作的向往。
对于从上海回程的路线选择,我斟酌再三。来的时候,我从河北坐火车直到上海,那时的出租车还少,我坐公交车辗转来到了汾阳路的上海关校,她的对面就是久负盛名的上海音乐学院。我最后决定和青岛海关的同学们一起从海路返回,到青岛后次日再坐火车返回河北。所以如此选择,一是想领略大海的风光,二是青岛海关的培训同学最多,共20多人,其中又有两位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也是我在海关仅有的两位同窗。有时,人的不经意的选择,却对人的命运发生带有转折性质的变化,其中的奥妙,往往在于人沉沉内心的透视,人凝固潜能的发掘,需要点拨和刺激。
我们在下午从客运码头上船,缓缓驶向吴淞口。此行青岛海关诸培训同学中,外地人占了一半,有河南、湖北、四川、辽宁、陕西、内蒙、江苏等地。来自四川的张仁灏和山东的路守伟是我的大学同窗,最然更多时间在一起纵论古今,有许多时间,我和那些非山东的同学更多地进行了交流。经长江入东海,海天茫茫,景色单一,大自然再次让位成为背景。入夜,我们在暗蓝的夜色中,不由自主地去探听神秘的启示。
来自湖北的庄红军同学,就像入定的巫师,给我以深刻的感染与启发。
先是张仁灏,悄悄对我言及庄红军同学算命极准,算对了自己的恋爱,自己的重大挫折,之后预言了自己的“余生”,我正不置可否的时候,一直心高气傲的路守伟,也来兴奋地予以首肯,猛点其头,说一起在上海学习三个月,一点不露,今天海上升明月,乘桴浮于海,圣人附体,想不让他预言都不行啊,但是可真准啊。
我不禁跃跃欲试了。不过这时青岛的同学十几个,已经都在排队了。所有人员,都分别到空旷的甲板上,单独听他“布道”。
我深知,自古以来,人类就渴望预知未来,预知自己的命运。在短暂而又变幻不定的生命中,过去为什么那样,明天又会如何,未来将会怎样,一直是吾等关注和兴趣的焦点。因此,我决定,一定现身说法,看看庄红军的真实本领。
子夜时分,庄红军约我到前甲板上,让我看船头雪白飞溅的浪花,说,这就是人生。他说,有人看到未明的前方,有人看到时间的流逝,有人看到深邃的大海,有人看到美丽的激浪;还有的人,看到高耸的船头和致命的危险,看到人生的神秘和生命的脆弱。此中有禅意,欲辩已忘言。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发自内心地予以感叹。红军说,你的八字显示,你是家中老小,你的兄长很多,你的父母亲兄弟姊妹极少, 我说是。这两项,即使是大学同窗的两位海关同学,也未必知道,红军确实如有神助。
你将前期漂泊,经历事业的阴霾,经历婚姻的波折。你的易的节点,在于幡然的顿悟,在于豁然的通达,在于为公的大道,在于心田的浇灌。
夜色正浓,朔风劲吹,却已腾腾汗水在额头。红军说,命运恰似推背,推出卜算的密码;命运又如烙饼,烙出先知的预言。人的一生,非因命运先卜而守株待兔,而坐困愁城,而急功近利,而一蹶不振。生命原是自强不息,仰止厚德,兼容并包,宁静淡泊。
当我们迎着东海喷薄的旭日来到金色的青岛,我们知道,青葱学生时代的最后篇章结束了,我们将真正翻开人生中的又一画卷。这些曾经如梦一般遥远,却已近在身边,却已身在其中,却已再无重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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