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了新房,那张仅用了八年的席梦思旧床,被收旧家具的人用五十元的低价驮了去。
那张床,是我结婚时定做的。宽大、结实,给人一种岿然不动的感觉。它被淘汰的原因只有一个,样子陈旧,不合新潮。
目送着载着我那张旧床的三轮板车远去,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丧了良心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很多的事情已经成为了过去。但是,能有很多的事情还留在现在的记忆里,就不能算是已经成为过去。
我的父母,就在过去的日子里,生育了我和我的弟弟。我和我的弟弟,又在过去的日子里,不经意地长成了半大小伙子。那年,我已经十三岁,再也不能和膀大腰圆的弟弟睡在一副床板上了。那时的床板分作单人的和双人的。床也很简单,要么用几根方木条,钉巴起来两个简陋的条凳,放上八块板子,就是双人床。也有用土块垒两个垛子放上木板的。我和弟弟,睡得是单人床。我们两人,常常为了床上的位子吵嘴,甚至打架。头几年,我和弟弟一发生这样的事情,父亲总是在床板之间加些小木块,以拉大床板之间的距离。现在就不行了,床板的利用率已经到了极限。我和弟弟只能一个人平躺,而另一个人只能侧着身子睡觉。半夜时分,靠外睡的我,时不时地就要掉在地上。无论怎么说,这个问题已经成了摆在父母亲跟前的一个亟待解决的棘手问题。
记得有一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母亲用乞求的眼光看着父亲说:“写吧!”
父亲的脸上充满了为难和忧愁。那个时候,要解决一副单人铺板,必须给厂领导打报告。领导批准后,才能由后勤部门按尺寸去做。父亲一辈子不求人,让他去打申请报告,真是难为了他。父亲抽着烟,不停地摩挲着膝盖上由母亲补上去的大方补丁。
“写吧!”母亲再次催促着父亲。
父亲叹口气,用内疚的眼光看了看我和弟弟。然后抖抖索索地拿起了弟弟用的铅笔。正在这时,厂书记敲门走了进来。父亲刚写下“报告”两个字的那张白纸,还放在吃饭桌上。书记一眼就看见了那张白纸。问道:“打什么报告呀?”
父亲窘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母亲憋不住了,一五一十地讲了家里的困难。
书记看看我和弟弟,微笑着说,“这两小子,长得真快,跟咱地里的韭菜似的。”说着,书记拿起了铅笔,“这事怪我们,这个报告我来写!”我弟弟拥过去看,书记写完报告后,掏出自己的钢笔,又写下这样一行字:“情况完全属实,建议明天下午下班前解决!”
父亲的喉结不停地蠕动,母亲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第二天晚上,我和弟弟就睡在了双人的床板上,我和弟弟第一次享受上了成人的待遇。
望着远去的,拉着我的席梦思的三轮板车,我的愧疚之情久久不能退去。愧疚,是因为前面有忘不掉的榜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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