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风物

　　云

　　天空染满蓝色，没有一点杂质。云一层层排列，好像绒布做成帷幕的花边。只是大得很，多得很;均匀，像极了鱼鳞，银白色的，闪闪发亮。凝视着，嗬嗬，它在动呢！一排排浪花，浩浩荡荡地飞奔而来，我的心也欢跃起来。

　　林子

　　林子夹在新旧大坝之间。两条溪分别在两条坝的外侧。坝保护着溪，溪繁衍了林子。于是，林子有了生机。

　　林子的空气呢，如刚挤出的牛奶一样新鲜！空气里呢，散发出青草的气息，还有令人愉快的潮气。嫩草闪着欢快的光泽，如绿色的宝石，诱人着呢！最嫩的则像刚出浴的少女的皮肤，一掐就能掐出水来。草有长有短，地有高有低。土有肥有瘦，林子有阴有阳，有花的没花的，有树的没树的，于是乎，构成了一个色彩斑斓、光怪陆离的世界。这林子储藏了这么多的东西，是够让人回味的了。没有树连片的，有不同图案不同面积的图案。短的整片成鹅绒一样可人。有树夹在绿草的，那草长得特别好，幽深的，觉着下面就是一窠水。藤蔓缠着草或树，齐着膝盖或高过一人深，一个不防绊你一脚。我是叫不出名的，它们太多了。当中有刺的，比如野蒺藜，并不讨人厌，反倒觉得它是可爱。它拉着你让你欣赏它。有种植物，它的生存状态是依附在树上，不断地攀高。还有些就以树为家，比如我们这里叫老鼠尾巴的，黑底带白，形如其名，叫树变了颜色，衍生出苍苔，深绿色，浓得都成黑色的了。这证明了地底下水分足。近年来吊兰也安了家，那更可观了。也有并不从高度上证明自己，那就从空间上吧！一围围野蔷薇伸出枝条，如一双双长手臂，数不清的花、花蕾招引着蜂儿蝶儿来，让这一带少了青草味，鼻子里溢满了浓烈的香味。我们随意摘一朵来掰花掐花，由着自己弄黄了手，也没人干涉。可掐的花有许多，但多的是小花。我们尤其爱玩炮仗花，粉里透红，往手心拍，啪的一声，鼓起的花囊瘪了,这种玩法胆小的女孩也爱。我们学了蜂儿蝶儿穿梭，时而惊起几只鸟，时而蹦出几只蚱蜢，当然也有碰到过蛇，这也是个愉快的回忆。记忆中只有过一次，阿英遇到的，那是只小毛蛇，根本不用怕的。但钻到她的裤子里，确实累得她受了惊，我们是高兴的，看她上蹿下跳，甚而提了裤子的样子，我们就笑。林子里充满了笑声。笑声最响最多的还是送月里羮。小小年纪扮产妇扮外婆扮小娃，也不羞的。月里羹少不了外婆送的特产米面干。面干当然不来真的，地上的松针叶不是小面吗？还有猪肉，捡一块大树桩不就得了呗！没树桩来块大一点的薄石片也是可以的。当然少不了鸡蛋，圆圆的鸡蛋样的石头块多的是。要多少给多少，随手捡就是了。不过要找的是床，有草的不行。找一块有白白石块的地方，白白的，是干净；石块多，便于作产床。还得在树边，遮阳。假外婆来送时要走一段路。外婆家有一些路，当然要扮得像一点。外婆来了，一摇一摆，像。送面送肉送蛋，这是送的月里羮。产妇躺在大石块拼成的床上，系一块布头，哼哼哈哈，东施效颦，也不羞的。

　　开心的还有吃到野果。有林子总会吃到野果的。我在曾就读过的邻村小学校外溪滩边林子里摘过小梅子，酸酸甜甜的，小小的，青青的。初中住校时，常摘野果解馋。校舍外溪滩边的林子里有一种叫毛铃的野果，多得很。我们当零食吃，常吃不了。于是送与同学，在分享中结下了友谊。这儿林子里的大大的，比小学吃到那种野梅子甜多了。至今口齿生津。

　　我感谢林子，让我懂得要珍惜水。这三片林子都长在溪边。有水就有林子哩。这林子伴着小溪呢，它们是水乳交融的。没有水就没有林子的花花草草，就没有清新与香味。

　　我怀念林子。里面盛满了温馨的味道。初中校舍外的林子带给我们的是书香。我们在林子里背背背，读读读，林子带给我们知识。小学外的林子带给我们的是淡淡的酸甜味，如同一年短暂的邻村就读生涯。而未入学时结交的林子带给我们的则是无拘无束和童年本就应该有的自由，以及爱劳动的朴素思想。这要感谢林子中的枫杨树。林子多的是枫杨树，我们村里的人叫作“溪椤树”。林子里有栎树，也有松树、柏树、榆树之类。这枫杨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受了它不少恩惠,我们在这里遮阳玩耍，拿它的果实玩。一颗颗元宝似的果实扯了丢了，撒的黄黄的，满地都是。这玩腻了就扫柴叶，即扫落叶，或拾树枝。扫啊拾啊扫枫杨叶拾枫杨枝。我们爱这种叶子。它大，重，不像杨柳叶，不经烧；它干净，光石头上扫的，进灶膛里烧也清爽。我们天天扫，没人逼你，很乐意。为什么？为的是一句家长夸。家长狡猾得很，夸我们，来个一箭双雕：省了带孩子的麻烦，又省了买柴的铜钿。拿话鼓励小孩，是惯用的方法，当然也有适当的奖励。比如化钱买自家小孩的柴。柴叶买的不多，主要是太易得了，一出家门口就有，多的是。松果、硬柴是给钱的。我们得到山上去，辛辛苦苦的，而且这柴经烧，所以要买。但不管有没有钱,大家就扫柴叶，多。平时没事干，把林子当成伴。综合以上因素，形成了氛围。大家个个扫个个捡。大家的眼红得很。我看同楼梯的阿青比我扫得多，我就一天扫好几次，就是要扫得比她多，同一个地方的叶子扫了还有，扫了还有。林子好大，由着你扫。我扫的叶子都齐到楼板了。为此，家里连用了三个月。不用再到山上砍硬柴了，妈妈宣传我，客人来了，一看这多，又宣传我了，我一高兴，又在小伙伴面前宣传了。扫柴叶带给我荣耀，让我至今还记得。最高兴的是拾枯树枝了。起风了，有枝；起大风了，小指头样的树枝，也有了。人多了，林子热闹了。刮大风了，大拇指样的枯树枝，更多了，有拾到的，很惊喜的。比多，比大，很满足的。洪水过后，树底边草地上拖着破面条草藤树藤枯树干。藤啊树干啊根啊全要，这些经得住烧，还可烧上好几顿哩！搬它们回家，这活小孩可干不了，主角是大人。小孩跟在爸妈后面，劳动的场面最温馨。更惊喜的是看到手臂粗的树干，所有人的脸上满是笑，不管拖得动拖不动。拖不动也快乐，因为这是拾的。

　　我怀念林子，林子给人经验教训。拾树干，心安理得的，砍树干，当时高兴，现在想起是痛心。上个世纪八零年或八一还是八二年的农历十月十四，大水淹了整个村子，还冲走了一个人。全因这一带大砍山林。不分老幼、不分男女，全出动。林子无一棵树幸免，人们发了狂，挖了树桩拔了草。在一片狂热中，我与一个女孩也壮了胆，举起了硬刀，一颗碗口粗的树惨叫着倒下了。想起那些道道伤口，希望人们跟我一样后悔！人们对树过分的索求过后，很快遭受了报复。于是有了那村史上有名的十月十四大水。大水过后，村里一片狼籍。所得所失，分出轻重。于是林子的折腾少了许多。人们让它休养生息。枫叶种子随时有，很快，树长了高了大了，溪滩又成了林子。现在看到的树是那次大水后长的。有了树，林子也就成了林子。

　　我怀念林子，林子伴随一代又一代人们成长，林子承载了多少历史的记忆。一代代的人换了，林子，只要没有人为的干涉，林子还是林子；树呢，只要不砍不伐，树还是树。林子的老树古树把古今联结起来。老树依旧，福泽着一代又一代的人。

　　我不止一次地在林子里漫步，看到那郁郁葱葱的新生的生命，不由得呼喊！现在看到的树是那次大水后长的。大水过后的树尚且装了几代人的记忆，何况那些老树呢！它们又沉淀了多少代多少代人的故事。不说别人，就说林子与小溪之间、老坝豁口的那棵大枫杨啊！我赞美你！我不止一次伫立在那儿抚摸着你的身躯。你为人们奉献出了美！五人合抱那么粗，树干离地面在米处分出四个分支，每个分支约需二人才能合抱。高大挺拔，灰褐色干皮上纵深的条条裂纹，树干缠满了苍苔爬满老鼠尾巴挂满了藤条，问老人说记不得什么时候载的。自我懂事起，就这么高高地挺立着。春

　　日，树上伸展出婆娑的枝条，长出嫩绿的叶片，绽放出柔荑的花序；夏

　　日，枫杨的枝叶覆盖出大片的清凉，供人们避暑纳凉；秋日，枫杨卸下一地金黄，回馈这滋养它的土地；冬

　　日，铮铮枝条矗立苍穹，顽强地迎击风霜雨

　　雪

　　的侵袭。它给人们美，不单是它的外形，还有内在的东西。它的身上，蓄满了故事，蓄满了精神，如同它的血液它的汁。它就这样年复一年，在这小村里，为我们带来了美好的回忆。曾记得我们曾经把它当跳产板，跳水；还在这上面采蘑菇哩！

　　这是林子的枫杨带给人的记忆。而杨柳带给人美好的则是好玩。小溪边林子边沿，是杨柳的家了。柳多的是小的树。小的树好，没杨花，自然不粘人。刚发芽了，长出黄的嫩的眉毛嫩的眼睛，最好。柳沿着溪镶着林子的边，好看；看了不算，小孩子当然要折了来插的水岸，活了更高兴。不过随意折了来玩的多。玩了丢，丢了折，由着你。不知谁学了洋派的，折了来插在瓶里罐里，也不管它。叶出来了，小朋友们将青青的柳枝绕成一个圈，戴在头上。手握住枫树枝做的木壳枪，嘴里吹一吹用枫杨皮削成的哨子，大家呼啦一边喊着：“冲啊！”一边往林子里隐蔽。这是学战斗片中的解放军叔叔。这里没有垂柳，我觉着这种树是城里的，专属于公园，是人工种的。不像杨柳，是自然而然就有的。不知说得对不对，反正我们这里的杨柳，不是人们种的。

　　所有的美好记忆全是林子带来的。水带给林子美好。林旁的小溪不在了，幸好一条水沟，水沟靠了上游的一窠水。那窠水那条溪（只能叫水沟了）虽然浅了，脏了，总算水还有。有水，林子就有。林子也就活着。可是更多的水枯竭了，更多的林子消失了。不独是水危机，还有很多很多的因素威胁着林子的生存。

　　不过这一带林子只是一小片了。它靠了头上的几条高压线，才没被高楼全部吞噬掉。不过初中学校外的林子没这么幸运了。听说那片小学外的林子作了漂流的码头了，也没了。

　　越来越多的林子被蚕食。靠了头上的高压线，这里的林子还有一片。看来有的时候头上的高压线还是需要的。特别在当下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

　　作于一六年七月二十八日，改于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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