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 角
雨下着,汽车的轮子在光滑的柏油路上行驶,两旁的绿树叶瞬间从眼前消失,风呼呼地把雨滴斜倾在汽车透明的挡风玻璃前,刷子不停地上下翻飞,两侧的玻璃内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人在车厢内向外看,人在车厢内开着玩笑,笑的肚子疼的玩笑。老李边笑边说着干话,他黄中发绿的双眼在玩笑中始终不敢离开手握的方向盘。今天的心情没有以往的平静,几个人都一个模子,心情都在一阵欢乐中很快沉默下来,心随着窗外的雨,心随着风从车缝隙吹进的冷,人不由打个哆嗦,眼前朦朦胧胧的把要说的话统统的吐了出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车窗外的雨滴时大时小,大时一缕缕丝线般的美丽,在车子的左右顺从着我们,陪伴我们前行。小了会儿,车子也该歇息。不然这个破车总想拉缸似的迈不动脚。老李把车开慢了,轮胎在水中打了个滑,顿时车子的马达呜呜的直叫,吓的离车子不远的过路人害怕的躲避。车内的人心慌了,似乎将要摆开这个破车。车内坐着老李和我们三个,我们共同的命运在这破车里载着,从临潼来到西安,又从西安开回临潼。一天一个来回,一个来回得烧四十多块钱的汽油。
汽车开到灞桥的三叉路口时,红灯亮了,身后涌上来一大群车,一大群车纷纷打响了长鸣,汽车等了四五分钟,都在一盏红绿灯亮起时纷纷上路,你争我抢似的两条长龙。
来到了城区,雨又大了起来,这回眼前的玻璃上又是一连串的水珠儿蒙着我们的双眼,老李心烦了,汽车前窗外的刮水器一个坏了,老李生硬的把车子停在了半坡。车熄火了,我们逃到了车外,头顶着雨,拼起了命。拼命的用手掀车,车在老李的把控下,慢慢的发起火来,老李叫喊着,我们用手一抹脸上的水珠儿又钻进了那辆破车厢内。
一晃雨下了三天,三天内我们每天都像赶水鸭子一样,从临潼出发,到终点站下车,然后拿着发下来的学习材料,走进课堂,倾听着老师那枯燥的歌喉。
听一会儿吧,有人在座位上打起了鼾声,也有人在下面戚戚蹙蹙的开着小会,手握着笔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双肩垂下,手搭着椅子上的扶手。听不了多大会儿,心思就随着窗外的雨飘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走的人稀疏,街两旁站不了几个摊贩,他们叫卖的菜很贵,人们买不了多少。我们从一下课到出屋,就溜达在街上,从西头绕到东头,眼瞅准一家凉皮店嗖的钻进去,然后互相掏钱叫起了阵来,来几碗凉皮,叫上一个素拼,嘴里吃着油馍,桌上要的通通下肚。
在这儿学习的学员,文化层次都不是很高,大部分有点听不进去就开起了小差,我们其中就有几个一样,他们住在隔壁的宾馆,他们吃喝拉撒都缩在里面,上课快结束时才来,大家看着他们,老师用眼瞅着他们,课堂上立即安静起来。
有个老师的喉鸣像青年鸡的嗓子,一上一下的把他知道的内容全部掷给了台下的学员,几个胆大的学员提问,几个胆小的扯耳细听。老师的嗓门又发出了古怪的响,响声充满了大半个屋子,窜进了每个学员的耳膜。没人发言了,老师翻过书的一页,一节崭新的课又把学员从瞌睡中拉了回来,鼓掌!鼓掌!台下学员有人叫着鼓起了掌,老师眉飞凤舞的呼啦啦把一串要讲的课一点不保留的撒向了台下。
窗外的雨停了,窗外的天还是灰蒙蒙的,给外出的人赏赐了一丝秋寒。在这儿培训的人不少,确实不少,他们来自省内的各个区县,高的矮的,男的女的。各自的穿着能显出他们的收入,各自的言语表情能显出他们的学问。
有人问你了,你好!哪儿的?
户县!
户县好啊,户县的葡萄名扬天下!
学员的问答中多了份感情,多了份关怀。
你哪儿的?
临潼!
临潼好啊,那儿的兵马俑世界遗产!
有什么,尽是些泥人塑像!
有人反驳了,有人脸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
几个人不言语了,他们趁着下课的十分钟,躲在门外的过道,拼命的抽烟,烟雾绕着圈儿跑,人绕着舌根拼命。
老师喊话了,学员又各自回到座位上,眼看着一张纸,一张纸上印着他们要学的内容。手握着笔,笔在纸上画里里盘盘,画了一圈又一圈,谁看都不像字,谁看都觉得别扭。可老师看不到,学员只知道,准是那个人瞌睡了,手不听指挥了,不信,你看——
到了下午吃饭,雨没影儿了,大伙儿四处奔散在大街上挑着自己的对象,肚内的肥水早已留在了厕所,肚内只剩下了一股臭气,臭烘烘的撑着一张皮囊。人要吃饭了,人瞅见一家饭馆,三四个要好的赶快闯进去,挤在一张桌上,头也不扬的叫老板,来几碗面,一个素拼。三四个人话落,等不了三四分钟,一个凉拼摆在了自己的面前,三四双筷子分别插进了菜内,不大一会儿,吃个精光。等到的面端了上来,食欲也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了,筷子插在面条上,上挑下挑的翻着吃,吃上几口,没食欲了,开走!
钱交给了老板,八条腿先后离开了桌子,四张嘴离开了还未吃完的饭碗。
人走在大街上,街旁的砖墙上露出一道道银白色的磷光,顺着磷光往上寻,准有什么,瞧!一只蜗牛,正蜷缩在壳内休息。伸出手一撞,啪的掉在了地上,壳碎了,一团嫩肉出现在脚下,人连看也不看的踩上去,蜗牛死掉了,它走完了一生,它就这样凄凄惨惨的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一只脚消灭掉。留给人的只有,只有墙上那条线,用粘液织成的弯弯曲曲的行走线路图。
第二天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另一只蜗牛刚刚爬上墙,秋雨又来了,密密麻麻的像织布线,从上到下,从眼前到身后,把墙上那道弯弯曲曲的银线淋的更加透明。一只蜗牛正在墙上爬行,两只触角像没事一样,左摇右晃的感知着墙上飘来的雨滴。身后偶尔留下一粒粪便,那是谁也不注意的。
学员又像前天那样,进教室,学习学习再学习,下课休息,老师又像前天那样,百灵鸟般的鸣叫,叫声动人,人人都驱走了睡魔。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人在旅馆背着床睡十多个小时,然后起床看电视,外出吃饭溜达。有的吃饭之余谈起自己乡下的工作,谈到辛酸处,落几滴眼泪,把站长臭骂一顿,那是正常的。因为现在这个社会就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学员能有好心态吗,骂人是常事,只要不见面,总是听不见的,何来报复。只有三只耳的捎话走错了道儿,把阳说成阴了,这才让这个傻呵呵的学员学习归来遭站长的挨批,狗日的,让你们去学习,还不安分守己,尽说些我们不中听的话,找死呢,不想在单位混了。
回到站上的学员总不爱听站长唠叨,因为他们的工作太辛苦,而且辛苦之余总是一副冷冰冰的脸在看自己,心能好受吗,或许他们的人生就像蜗牛,在背负着一种谁人想不到的罪枷,把人生总在罪恶中延伸,留给世界的只有那瞬间的美丽,随时都可能被雨水冲去的磷光。
2016年4月完稿于西安临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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