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天就很冷了,看样子是到了适合做香肠的日子了。挑了个晴朗的好天气,在卖肉的阿波那里预订了十二斤后腿肉,又揣着图方便的心让她帮我去了皮加工成肉糜。
中午收了摊子回家,摆张小方桌在院子里,把一大袋子的肉糜倒在大盆子就开始着手准备配料。苏式香肠的配料很简单,盐、白糖、高度烧酒少许、剁碎的姜葱加味精若干。香肠去年就小小的尝试了一回,味道极好,咸中带甜很有嚼劲,很配家中的小朋友的胃口,就着香肠一气能吃两大碗白米饭。好吃的东西总是让人忘不了,所以今年刚进入冬天小朋友就眼冒小星星的追问我了好几次:“妈妈,你什么时候才做好吃的香肠啊?”真是个小馋猫!
做香肠的配方是从陈大姐那里讨教来的,不算祖传的,但比较适合大部分人的口味。本地人从来不做香肠,故而做香肠所需的原材料只能从家乡采购。肠衣是陈二姐支援的,这个大我三岁的女人在我远嫁到外地之后一直在迁就我不肯被治愈的思乡综合症,但凡我眼馋了老家的某种吃食,她马上联手我那唠唠叨叨的老娘帮我置办好再快递到我手中。
香肠是江苏的传统食品,进了腊月做香肠是家家户户的主妇必做的事情。在我很小的时候,市区有一家大型的肉联厂专门生产香肠、肉松、香肚以及肉枣之类的肉制品,名气响亮得不得了。我的大姑姑和姑父就是肉联厂里的员工,姑姑个子不高,人特和气,我们姐弟时常去她家里串门子。肉联厂的食堂里有很多既实惠又美味的食物很让小孩子乐不思蜀,直至今日,陈二姐和陈四弟聊起当年5分一只的大狮子头和松脆酥香的猪肉渣还带着一股念念不忘的深情乐上好半天,可见童年中的牵扯到吃的点点滴滴也是人一生中弥足珍贵的小幸福。
那会儿过年还不流行做香肠,大家伙儿都到肉联厂门市部去买。肉联厂的销售光明正大,把香肠分成三六九等供人挑选,上好的精肉做出来的香肠卖相最为好看,红彤彤的。猪身上的边角料灌制起来的香肠价格便宜好多,但色泽就差强人意了。想想还是那个阶段的肉联厂的境界高,好的差的明码标价从不骗人,不像现在做香肠的某些中小企业,为了利益挂羊头卖狗肉,管你什么死猪活猪新鲜不新鲜的肉一股脑的搅成糊状加上色素做成模样妖娆的香肠销售出来,让当初驰名全国的如皋香肠蒙羞,真是让我等吃货黯然神伤!
我们家那几年吃的香肠全是从肉联厂买回来的,过年时肉联厂的香肠俏得不行一票难求,一般人很难买得到,但我家姑姑姑父是内部员工,有点小便利,买不到香肠的现象在我家基本不会发生,小孩子们看到一溜儿挂在屋檐下的香肠心里乐滋滋的。大年三十早上,妈妈取下一根硬邦邦的香肠放在锅上蒸煮好放在盘子里凉透,切成薄薄的斜片,中午的饭桌上就有了一盘让小孩子食指大动的美食。香肠是我的大爱啊!咬上一小口,再扒拉一口饭,那种鲜甜与馥香,即使是时隔多年我回想起来依然还能在舌尖上翻找那一刻的满足与慨叹。
随着形势的变化,肉联厂的鼎盛时期渐渐的没落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下,那个曾经给我们这一代人带来幸福生活的大厂终于成了一只衰老的巨兽,悄声没息的退出了小城的舞台。虽然紧接其后又有许多加工肉制品的小企业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但他们出产的香肠的内涵根本不能与大品牌的香肠相提并论的。从肉联厂垮掉的那一年开始,我们家过年准备的香肠就不再买了,由爸爸妈妈亲手灌制了。
为了做香肠方便,爸爸买了一只手工操作的小型绞肉机,绿颜色。绞肉机固定在方桌边上,把配置好的小肉丁放进绞肉机上部的敞口里,肠衣套在下方的出口处,爸爸摇着绞肉机的把手,妈妈拎着肠衣的一头让肉丁均匀的从出口处进入到肠衣里,有了一定的长度就用白色的棉线把另一头扎紧,一根香肠就初具雏形了。清水里稍微洗一下就可以晾晒到阳台上去了。我有时候会待在一边瞧一会儿热闹,但爸爸从不许我们插手,肠衣很薄,操作不当就容易爆裂,笨手笨脚的小孩子是干不好这件事情的。房子里充斥着烧酒混合葱姜后的奇特香气,爸爸妈妈一边灌制着香肠,一边兴致勃勃的讨论着猪肉的肥瘦与肉市的行情。我对大人的话题完全没有兴趣,只是心心念念的期待着香肠快快风干念能快快品尝。
这一项艰巨而充满乐趣的活儿被爸爸妈妈垄断了很多年,等我上高中的时候陈二姐终于光荣的接替了妈妈的工作成了爸爸的助手,用那只一点没褪色的元老级小绞肉机协助爸爸完成一年一次的灌香肠大计。爸爸选陈二姐是完全有理由的,二姐听话又细心,适宜做这项精细活儿。想当年我还在心里嘀咕自己的不被重用,到如今我自己摸索着灌制香肠了才深切的体会了有些事你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就全然不是那回事这个黄金定律。
第一年独立灌制香肠时因为没有小绞肉机,我只能启用一只剪短了嘴巴的塑料漏斗做工具,肠衣套在漏斗嘴上,肉从漏斗上方塞下去。手生、肉硬、肠衣又滑溜溜的总想逃离我的控制,实在是各种恼火与郁闷,做了十斤肉的香肠简直是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等到天傍黑,总算把长短不齐的香肠晾在了二楼的阳台上。好在陈大姐的配方精良,半个月后蒸着吃过后,小朋友欢喜非常,磕磕巴巴的表扬了妈妈一通,这让我多少有了点成就感。
友人玲玲在我的号召下跟风灌制了一些,我分了些肠衣给她,分外技术赞助了半个下午,等香肠摆上了她家的饭桌她家的两个老少爷们倍儿爱吃。去年她灌得不多,没吃几回就没有了,实在是惋惜了好一阵。晒干了的香肠我送了些赵家的二嫂,伊人享用后也是中意万分。当即拍板与我预约了来年的香肠订单。
今年西北风乍起时玲玲就惦念的想着灌香肠了,我还没动静,她就计划开了。因为自己有事不能协作她,于是肠衣给了她一些随她自己忙活了。赵家二嫂的香肠是我和姆妈一起合作,大抵是去年的香肠太有滋味,二嫂大手笔的买了三十斤后腿肉,肉是用了绞肉机加工成了肉糜,程序依然是漏斗加手指,埋头大干了一场感觉得脖子都僵掉了。绞肉机加工的肉糜方便是方便了,但口感终究不及手工切起来的肉有韧性。不过比起那些买来的形迹可疑的香肠,自己做的肯定是好吃得多。有时候享受美味跟心态有一定的关联,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不去刻意的强调什么,自然就没那么多的讲究了。
赵二嫂家的完工后我自己的香肠加工就开场了,有了去年的经验在加上今年的技术演练,自己的香肠做起来熟练多了。第一批加工成肉糜的十斤肉肥瘦契合得很均匀,晾了十来天后立马给小朋友试吃了一根,评价出乎意料的好。于是再接再砺的赶制了第二批,第二批的十斤肉用了手工切成手指头大小的肉丁。天气很冷,肉摸着手上冰凉冰凉的,不一会儿手指就冻得不灵活了,一个人憋着劲、歪着头在阳光下切了三个小时灌了三个小时,总算完成了今冬的浩大工程,儿子再也不用担心没有香肠吃了!
二十斤的香肠一字排开在姆妈家二楼的阳台上,在阳光的抚摸下渐渐的苗条起来,颜色从最初的粉红慢慢变成紫红。每天中午打开大门,仰起头看看这些经我之手而生的家乡美食,心里便止不住的欢喜起来:生活不易,快乐不难!欲求简单了,就是流着泪也能吃得下肉。
感谢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们的无私给予,让我在奋力前行的路上无时不刻的触及到细小而绵长的幸福。有家人、有爱、欢喜“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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