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刚刚进入梦乡,客厅里的手机便骤然响起。
我一骨碌爬将起来,边抓狂地找衣服,边对身旁的妻说“快点快点!快给我收拾衣服,情况不好!”。
我半裸着身子跑到客厅,一看是大哥的手机电话,我心一紧:完了,怕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提前发生。
挂了电话,足有两三秒钟的愣神时间,四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五弟,准备下回家,咱娘老了。”
开发区到我这里四十多华里,考虑晚上开车慢,大概过来得半个小时,这足以让我品味刚才缓不过神来的那一幕,我克制着自己的慌乱,抖抖索索地按下大哥的手机,想问问老人离去的时刻,大哥接起电话沉默了一下,简短答道“零点15分”。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一改往日里到家关机的习惯而将手机常开,时刻准备应付不测的意外。
不到二十分钟,四哥的车子竟然到了小区门口,我急匆匆地抓起行李下楼,看着欲言又止的妻子,我强忍泪水道:“赶紧关门睡吧,记得今天上午咱儿子回来。”
本来媳妇想跟我一起再回家看老娘最后一眼的,可按照惯例,今天是读高二的老五回来的日子。何况前天我才找车把她接回来,人家已经在婆婆床前陪护了将近一个月,临走以前还和姐姐一起给老娘洗头剪发、修剪脚指甲,尽了一个儿媳该尽的孝道,而更重要的是儿子还要回来吃饭,照顾好老娘的幺孙,也是一种尽孝啊!
四哥的座驾急速在冬天的夜雾里穿行,路上一个车子也没有,哥嫂和我都不说话,内心的起伏一如车子一样腾云驾雾。
此时,关于娘的最近情景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人都说我们的工作每到年底分外忙,更何况我还身兼数岗。可是自身的一些事情还是要打理的:乔迁新居后的安置、求医问药、改稿商讨、过问孩子的学习……这耗去了我加班剩余后的可怜的几个礼拜天。
即便忙也快乐着,起码忙得充实。
可是一个礼拜五的电话,让这一切都乱了阵脚。
“咱娘情况不好,赶紧回家商量下住院。”
电话是二哥打来的,问其详情却也只是说跌到。
要强好胜的老太太也不是第一次跌倒了,按理说应该没事。可是,我现在已经想起,老娘轮到二哥那边已经一个多月,我尚且没有回去看看她老人家,心里想着快些回家,可是我没有车子,打电话问四哥,四哥说姐姐刚从家里回来没几天,感觉没大碍。那,只好等礼拜六了。
就是这一等,差点就此酿成终生的遗憾!
礼拜六急匆匆赶回家一看,天呢!老娘已经出现昏迷,连儿女们都认不出来,一旁被接来的姨娘,不顾八旬的病体,以及我们的劝慰,竟然呜呜大哭。
120车过来了,远在岛城开会的姐姐也回来了,几部车子冒雨往市人民医院进发。
一到医院,各种检查依次进行,各种管子迅速接上,等一切安排就绪以后,当班的主治医师将我们兄妹六人召集一起,告诉我们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老太太病危!
大家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如此现实,因为老太太身体一直很好,我们兄弟姐妹们更是为她的健康而舒心、而自豪。
不管如何,我还是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泪水模糊了我的笔迹,娘,儿不知道您已经变得如此羸弱!
经初步检查判断,娘三处骨折,以及因跌倒引发的糖尿病综合症导致的“高渗”反应,除心脏之外的各项生命体征指标无一完好。
四哥哥和姐姐动用了能够动用的所有关系,集中投入到老太太的救护中来,医院组成了专家组,集体会诊,寻求最佳的解决方案,而她如此高龄、三处骨折,加之可怕的糖尿病,让见识过各种病症的专家们也束手无策,我们兄弟姐妹们最终坚持保守疗法,先稳定住病情再说。
娘啊!儿子怎么跟您说好呢。娘,您的生命力是够顽强的,不到一个下午,您就恢复了意识,明显有了知觉,晚上我和四哥陪床时候,我一个劲地问您的感受,您终于说了病重以来的第一句完整的话,“我感觉很不好!”
第二天,眼见您已经恢复了意识,病情出现了极度好转,大家正庆幸把您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可是主治医师的一个诊断,将我们所有的希冀化为乌有:您的情况随时都会恶化,他们可能无力回天。
听到这一消息,我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里,看着宽敞的新房子,第一次感到如此空旷!想到娘几次说等着住我的大房子,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娘!我对不住您啊!
因为帮助我照看年幼的儿子老五,您无暇照顾我的老爹,以及更需要照顾的九十多岁的姥姥,终于导致姥姥辞世、老爹患病。
因为嫌弃我有大房子不住,和我发生数次争吵,娘!不是老儿子不孝,而是我不得不考虑您的老幺孙——老五的学习,让孙子们一个比一个出息,让我们家人才辈出,这不也是您的意愿么!
正是因为您的启蒙,老五牙牙学语不久,就能跟您背诵《三字经》、《百家姓》,三岁就能背诵大篇幅的儿童版《三国演义》、经典唐诗,上小学后更是在市内各种诗文大赛中屡次获奖,并多次在区夏季文化节上参加二胡演出……这一切无不凝结着您的智慧和心血,在所在的社区,老人们都知道他就是您的名片,而您则是我们儿孙们的荣光。
虽然您的正式教育底子,不过源于几天私塾窗外的偷听,而您却能跟城里老太太一样戴着老花镜读书看报,您教育子孙的思想朴实而宽泛绵长:好男儿要志在四方、好男儿一定自强、好男儿当为家族的门楣争光……
在您住院期间,我们兄弟姐妹六个轮流陪护,而您的病情总是不稳,清醒时候给我们谈天说地,糊涂时候拉着护士丫头硬说是您闺女、说我是东庄上的谁、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忽而转脸低声说道“你脸真白,给你说个媳妇”……看着病魔把您折磨得那样,我们忍不住哭;听看着您不着边际的弹跳式话头,忍得我们含泪地笑……娘,您真神人啊!您的哪些经典话语记录下来稍稍整理就是神经质的诗。
在住院继续治疗还是回家养病的问题上,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大哥跟四哥想让您早两天回家,以便让家里的三个嫂嫂也尽尽最后的孝心,而我和姐姐坚持多住些时日,怕一旦出院就会加快您离去的脚步,而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等您的老幺孙老五半月一次回家可以来探视您。
该来的都来了,亲戚朋友、孙子孙女,不能来的则从外地打来电话问候他们病床上的奶奶、姥姥。
既然医生也建议回家休养,大家就不再坚持。
面对遭受着病痛折磨的老娘,我们悲伤无助,家族中竟然没有一个医护口的,我们只能服从医生的安排。
回家继续治疗的日子里,您的境况每况日下,尽管还单独请了镇卫生院最好的医生护士前来巡诊,可我知道,您的生命已经一如窗外花篮里的花,一日枯萎过一日,不可能挺多久,于是我趁着您的病情刚刚稳定,搭乘四哥的车子回城刮脸理发,稍事休整,力争最后的时刻陪护在您身边。
而我前脚刚走,还没过一个晚上,您就撒手而去!
娘,您怎么那么狠心!怎么就忍心撇下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人!
车子终于安全到家了,我们强忍着泪水,不愿惊扰了您的魂灵,我摸着您的双手,似乎依旧还是那么温热,您似乎一直还在等我。
重新坐在您的遗体边,我感觉您的魂魄还在屋里盘桓,里依旧可以在心里给倾诉:
娘!老儿子今生欠您的太多。
小时候您牵挂我近视、长大后又挂记我娶不上媳妇、结婚后又忧心我没有房子……
娘!您批评的对!您的老生儿子确实太懒,还顽劣不化……娘,您并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在努力,我的长篇小说已经成稿,在这个二十多万字的近似自传体的长篇小说里,就有您的影子,并且在第二稿的时候我还特意添加了您找神婆二婶给我问卦的章节,您是里面十一个老太太中最具形象的一个,无论哪个方面,彰显出的形象都很饱满,如果这能象您三孙子所说的那样,由他导演成影视剧,您的演员我绝对亲自过问、全程把关。
娘,人家有钱人将自己娘亲的名子刻在功德碑上受人崇敬,您老生儿子没钱,却可以将您的形象和思想镶嵌在作品里,让我们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瞻仰。
娘,送行的仪式即将开始,明天您在外地的孙子们将搭乘各种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从北京、济南、青岛、银川回来为您送行,并接受您的检阅。
十年前,我们含泪送别了父亲,十年后,在同样一个冬季,同一条长街,我们儿孙们将再次披麻戴孝为您的西南之行列装!
放心走吧,老娘!您的子孙们永远牢记您和父亲的教诲,将我们家族优秀传统传承发扬:奋发向上、自强不息、一代更比一代强!
娘,送行仪式开始了,您一路走好!
娘,娘!上西南,宽阔大路,拿好盘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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