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之死

­                                                          ——怀念方志侃

前些日子，学生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您的小说主人公原型，方志侃死了，现在，老方的村子里，正听到他出葬放炮仗的声音。”
    当时 ，我仿佛被重重的一击，心沉重到发昏，很迷糊了一阵子。下意识里，似乎看到，方志侃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说着他的口头禅：“不必多言，少讲废话，我们喝酒去。”······
    看来，他终于没有逃出嗜于酒，而死于酒的命运。
    但，后来听说，老方死于肾脏衰竭，我好生不解。在我的记忆里，老方长期处于酒精中毒状态，好几次胃大出血，也有肝硬化的早期症状，常常莫名其妙地跌倒······医生再三告诫，绝对不能再饮酒了。可老方我行我素，全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照样喝酒不止，让自己日夜处在半醉半醒中。照理，他应该死于胃病或肝病，怎么就肾衰竭了呢？我不懂医，真不知道，老方的喝酒，与他的肾衰竭，是否有因果关系。但不管如何，我总觉得，老方是自己将自己杀死的，否则，在现在这样的文明社会，何至于活不过60岁，享受一阵子退休后的安逸呢？
    方志侃是頂母职来我们学校烧茶煮饭的伙夫，可以说，处在学校的最底层，加上他有无休止的喝酒的坏毛病，很少有人看得起他，他老成为学校上上下下取笑的对象。可于我，老方是我在学校里走得最近的人之一。一则，他是我十几年的邻居，二则，在我的感觉里，在老方可笑和率直的言行里，没有遮羞布，显示的却是真与善的本性。与他交往，不需戒备，没有危险，这正是与那些高贵的君子交友所不具备的。

何况，老方确是个很乐于助人的人。谁有困难不管他是官还是民，只要是他干得了的事，他有求必应，譬如帮人搬家扛重物，背病人上医院，主动帮同事装修房子呀······好事多得数不清，可没有一个人念他的好，甚至多次挨打，被打了，医药费也无处报销，受尽了屈辱。或许，正是这人生中的不公平，是导致他嗜酒的原因吧？
    为了防止老方喝酒，老方老婆把老方的经济卡得很紧，老方的口袋常年是空的，为此，闹出了不少酒故事。衣袋空，其实根本不能阻止他的肚子成为酒坛。老方是学校和附近村子小店的老顾客，与店老板熟得不能再熟了，赊欠酒钱不在话下。当然赊欠多了，店老板也要出话讨要。不过老板们都知道与老方说话没用，都直接地打电话给他的老婆，老方老婆只好乖乖地来付钱。接着，老方就不声不响地接受老婆一顿痛骂，之后，就与我暗暗地说：老婆有政策，我老方有对策，不让我喝酒办不到。照样，进行着他到处赊钱喝酒的伟业，照样，一次次的醉酒。我就亲历过老方醉酒的囧态：大冬天，倒在大路上，掉进水沟里，我都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拉扯起来。

我曾劝告过老方老婆，说节制老方喝酒是对的，但不能禁止老方喝酒，事实上办不到，禁不了；要慢慢来，一点一点地将老方引上正轨。老方老婆说，她何尝不想这样，但老方像三岁小孩，好劝歹说，都没用。他举了这么件事：为能使老方每餐能在家喝酒，眼皮底下好限制他喝酒的量，老方老婆像许多农家一样，在家自酿了一缸酒，发酵了一段日子，老方老婆觉得可以开缸了，就对老方说：“老方，你开缸尝一尝，老酒是不是入味了？”老方支支吾吾地答应着，并不动手，老方老婆感到奇怪，难道对酒也不感兴趣了，她自己走到酒缸边，揭开一看，一缸酒已被老方喝干了。
    由于嗜酒的原因，在学校里，老方几乎没有“人”的位子与尊严，被痛骂、处罚，是家常便饭，还有好几次被痛打。由于我多次过问老方这些非人的遭遇，与那些强人闹不痛快······

现在，老方由于自己无节制的坚持嗜酒，终于被老酒带走了，或许，这正是老方的追求，或许在那个另外的世界里，可以“不必多言，少讲废话”地享受尊严和平等；可以不必在醉酒中求得心灵的安宁和自由。

    老方，安息吧，来生再做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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