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历险
1959年底,全省财贸系统要选拔一批青年干部到四川省财政贸易干部学校(即后来省财政校、商专校的前身)学习,我有幸被选中。1960年2月10日入学,我被编入二部二班(学校分为四个部:一部商业、供销系统;二部财政系统;三部金融系统;四部粮食系统),驻地在当时的成都东郊跳蹬河(一部在赵君庙街10号),学习的课程只有两门:《会计原理》和《工业企业财务管理》。那年正是所谓三年“自然灾害”的中期,机关干部每月定量供应19市斤口粮,财贸校学员争取到了大、中专学生一样的待遇,每月口粮定量标准提高到了30市斤。虽然如此,依旧没有吃饱过的感觉!不知道学校管理层是出于何种动机,出台了一个很有一点吸引力的《以猪草换饭票办法》,即学员向学校后勤部门交够10斤猪草可换回1两饭票。交换条件虽然苛刻得难以想象,但毕竟为学员一饱肚皮提供了一线希望。于是,每到下课,四、五百学员倾巢出动,争先恐后钻到学校附近农田(地)里去“打猪草”—像锯锯藤、奶浆菜、蒲公英等等都属于猪草之列。有一天我利用晚饭后至晚自习之间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在学校大门斜对面那块麦地里,采满了一搪瓷脸盆猪草,正沿着牛龙公路(牛市口—龙潭子)行道树外侧人行道,朝学校大门方向往回走。突然觉得身后像有很近的震动声,掉头一看赫然一辆大货车正朝着我撞了过来,我本能地一闪,往公路边沟对面跳了过去,由于用力过猛又太慌张,脚未站稳而跌倒在沟坎上。几乎与此同时,大货车撞到路旁一根胸径超过30公分的大桉树(行道树)上,“嘭!”的一声巨响,那棵树擦着我右边肩膀倒下,端端砸在身边装猪草的搪瓷脸盆上,大货车前面两个轮子,已经深深地陷在了边沟里,却依然不断地发出呜呜的吼声。闻讯赶来的同学把我从沟坎上扶到被撞倒的那棵树上,坐了10多分钟才慢慢缓过神来。死神虽然只是擦肩而过,四肢五体也没有明显的损伤,心灵深处遭“汽车恐惧怔”(一见到汽车心里就发怵)的残酷折磨,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年5月学校奉命组织学员到成都市郊县支农,我们二部一、二两个斑110多人被分配到温江县金马公社劳动。食宿在已经放了农忙假的金马公社小学,教室充着学员宿舍,炊事、后勤全是财校自己的人马。主要活路就是:收割小麦和收水插秧。金马那儿是典型的川西平原,一马平川,田埂很窄很小,没有一棵能遮阴的树。麦田用皮尺加绳索仗量后,划分成一亩至一亩三分那么大的若干块,然后包干到人头,每人每天必须割完一块。平时我干背呀挑呀那些重活,从来没有“下过粑蛋”,做割麦这类活大约是因为个头偏大,转身和手脚不灵之故,每每落在后面。为了完成任务,唯有“笨鸟先飞”,每天早上5点起床,稍事洗漱即操起镰刀跑到麦地里“干起花儿开”,快到8点时跑回住地,匆匆地吃过早饭接着又干……,中午12点的午饭和下午6点的晚饭,也都是这样忙着吃了又继续忙着干……,几乎每天都要干到晚上九点左右,才和最后收工的少数几人一起回去睡觉。除了三吨“正餐”,上午10点和下午4点,当地生产队的公共食堂,还要在劳动现场为每个参劳人员,免费、免票供应半斤蒸土豆(有时还外搭少许几粒九香豆),俗称“打幺台”。尽管“一日五餐”,却依然弥补不了热浪蒸腾、太阳灸烤和超长时间劳动,对体力的大量消耗,何况那“餐”也没有什么油水。每到晚上睡觉前,肚子就饿得咕咕叫,而次日一早还要撑着到地里去干活,像那样连续干了16天。最后8天是收水插秧,我选择了挑秧的活,在常人看来那是“拈重避轻”,而我的感觉恰恰相反。在金马那些日子,没有下过一天雨,好象也没有遇到过阴天,就晒了近20天大太阳,手上、脸上,所有暴露的地方,连续落了几层皮,还是黑得象个非洲朋友。
7月中旬财校学习结业,计划从成都乘火车取道邮亭铺、大足,经四哥(莫异珍)教书的潼南五桂小学,回古溪老家看望父母后再返苍溪。那天火车到达邮亭铺车站已是晚上11点10分,下车后在附近一家旅店住了下来。次日凌晨5点起床,赶到汽车站去买大足的车票,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轮到买时,售票员说:“大足的票已经卖完了”,我说:“那就买下一班的嘛”,售票员说:“下一班就是明天早上7点的,今天不预售”。我懵了!既失望,又无奈,很不情愿地退出了买票的队伍。无精打采地在汽车站外面街沿上徘徊,不经意中看见一辆满载化肥的货车,正停在十米之内的街边上。也许是条件反射的作用,促使我与正在往水箱里加水的师傅搭讪上了,知道他车上装的化肥就是从这里的火车站仓库转运去大足县城的,我提出给1元钱搭他的车,他说:“钱都是小意思,我可没票哈”,我说:“没关系,知道你没票”,就这样搞定了。我使劲把随身携带的两个大提包,塞在副驾位上,正准备爬上去坐的时候,一位农民模样的老大爷跑过来对我说:“同志,我一早到这里来买了一张去大足的车票,现在家里有急事,不去了,你要不?”我又惊又喜又发愣,心想这票会是真的吗?显得有点迟疑而不置可否。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很快就要开车了,我跟你一起去,上车后再给我付钱,好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呢?于是转过头去向货车师傅表示了歉意,便跟着那位老者进入车站,搭上了去大足县城的客运班车。客车行至能看见山下几公里之外那座县城时,在一个“之”字形转弯处,发现一辆运化肥的汽车直接从这里,即一个百多米高的斜坡顶部闯了下去,破包的化肥白晃晃地洒了一面坡。当客车经过第二个“之”字形,到达那坡的底部时,又看见失事货车的“残骸”正落在公路旁边,仔细观察,那正是我早晨谈妥要搭乘的那一辆。不知道是出于同情或好奇,客车师傅放缓了行车的速度,向围观的群众打听货车师傅的下落,只听见七嘴八舌地说“已经光荣了”。这时,我的心情沉重而又灰暗,心想人的生命竟然如此玄不可测,有时生死就在一念、一动之间,真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再看看手上那张汽车票,简直就是一张“免死票”,没有它自己不也就“光荣”在这里了吗?
到大足车站下了车还没到11点,在车站外面路边店里吃了碗面条,搭上两个大提包就又上路了。经过一座水库(乘了10多里路的木船)、再翻过一座大山,天要黑要黑的时候,终于到了四哥任教的潼南县五桂乡小学。在那里停留了一天,临走时四哥拿出一根扁担,让我把两个包挑上,说:“这比搭在肩膀上好走一些”。于是,我顺着他指的那条石板路一直走到遂渝公路上的唐坝镇,正在一家小食店歇气、吃饭的时候,一位中年男子走过来和我搭讪:“.看样子你是出远门的,下一站准备去那里呢?”,我说:“去潼南,然后回老家古溪镇”,他说:“那好哇!古溪镇也通公路了”我问:“有班车去吗?”,他说:“没有”,我还没来得及再问,他又接着说:“没班车,可以骑自行车呀”,我说:“我哪有自行车呢!”,他说:“我这里就有”,我说:“你愿意借给我骑吗,我怎么还给你呢?”,他说:“我是做自行车出租联营的,在县内10多个大场镇,包括古溪镇都设得有门市部。你只要有工作证,在我这里登个记,把租金交了,就可以选一辆车骑到古溪去,然后还到我们设在古溪的那个门市部就行了”。听他这一讲我感到有点新鲜,也觉得骑车总比走路快当,有这个条件何乐而不为呢?依他的要求弄了一辆过来,把两个包绑在车架后面,扁担横在中间,开始骑着感觉比走路轻松多了。越走路况越差,车况也不太好,再加上车载重量有差不多两百斤,平路上都要费很大的劲才踩得转,上坡下坡更要加倍用力扶侍。下午6点左右到达潼南县城,过了涪江渡口,车的链条断了,幸好那附近有个造船厂可以修理,耽误了半个多小时,天已经快黑了,我骑上拼命地往古溪赶,到茶店场时已经黑得不见五指,逼着在那里住下。第二天上午10点左右走拢古溪,把车还了,去看望姑母、姑父,他们喜出望外,留着吃了午饭,又继续漫聊,尤其是姑母,总是有很多说不完的话。差不多到下午四点了,姑父、姑母才依依地把我送上回家的路。离别整整十个年头,突然出现在家人面前,一家老小(包括父母亲和两个妹妹)既高兴又心酸!那个年代全国农村人口都吃“公共食堂”,家里一无锅二无灶,大妹念文说:“还好,哥哥正赶上今晚食堂‘打牙祭’”,不一会儿便从外面,端了一如钵大碗的南瓜稀饭回来,放在家里唯一的一张破条桌上,我满以为那就是给我舀的晚饭,捧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很快吃个精光!完了,一家人还是围着我问这问那,我说“天就快黑了你们怎么还不去吃饭呢?”,他们都说“我们已经吃过了”。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那一大碗南瓜稀饭就是一家人的晚餐!也就是说那天晚上除了我以外,一家人都没吃成晚饭。另外,所谓“打牙祭”,也只不过是浠饭做的稍稠一点,而不像平时那样,清水瓜菜汤里很难找到几颗米粒罢了。当时队上(生产队)公共食堂是按人头分“强劳”、“弱劳”、“大人”、“小孩”等不同标准供饭的。我这个“外来人口”,在公共食堂是打不到饭的,只能从家里人的口里省出一点来给我吃。我看到那种情形实在不忍,所以只在家里呆了一天,就又强忍着眼泪依依不舍地走了!
回到县财政局向局长伍定西报告了半年以来的学习情况,他说:“早就知道你会学得很好,现在你就不去元坝税务所了,回到县局才能学有所用。”接着他又说:“最近一个多月,你就到东河那几个区去帮到收下学杂费。”我顿时觉得收学杂费这类事情不该由财政局直接插手,但又怕被认为是“狂妄”或“不接受领导安排”,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免强地问了一句:“我一个人去吗?”他说:“那三个区就你一人,其余的区已经安排有人去了”。我没有再说什么,准备了一天,便骑着自行车出发了。所谓东河那几个区,就是指县内最边远的东溪、龙山、文昌3个区21个乡(镇)。虽然三个区区公所所在地都已经通了公路,但很少有班车,骑自行车是当时最方便的出行方式。我每到一个区,都先到区上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去欠费的乡(镇)小学一个一个地摧缴,不是每个乡(镇)都欠费,但有的乡(镇)要跑两三次才收得齐。就这样顶着烈日、栉风沐雨、爬山涉水,跑了一个多月,才基本完成任务,时间已经是九月中旬了。“打马回朝”那天,我从文昌场上骑自行车回苍溪县城,行至元坝镇境内一个叫潘家弯的地方,遇到一段“L”字形的陡坡,自行车刹车突然失灵了,两个车轮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该左转弯时“龙头”却不听使唤,竟直接向正前方20多米高的一个乱石碥冲了下去,眼看已经“无力回天”,我赶紧放开“龙头”双脚使劲往左边公路上一跳,由于车速太快被甩到了四五米之外的碎石路面上。稍顷,我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左边的裤脚和衣袖已被碎石磨破,左腿肚子上有巴掌大一块血斑、左手倒拐子(胳膊肘)上不仅有血斑,还有三四条血口,最长的一条超过8公分,但并未感到疼痛。我抖了抖身上的沙尘,摸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乱石块,下到乱石碥的底部,把自行车的残骸拼到一起,然后扛在肩上绕开公路,直接穿过一个近千米的大河坝,从元坝场下边的人行渡口(中渡口)过河。刚走到河坝中央,伤口痛起来了,越走痛的越厉害,我咬紧牙关坚持走到区卫生院,把伤口包扎好,才到税务所住下。在元坝养了两天伤,等自行车修好了,就又骑着回到了县财政局。
谈起那半年多的经历,有同事打趣地说:“你小伙命大,三闯地狱而不入!”
第1.8节.水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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