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因为说过“富贵不还乡等于锦衣夜行”而被人笑为“沐猴而冠”。我不曾大富大贵,也可能命运永远没有这样的安排。故相比之下,我更象个戴着人帽的猕猴。这种仅仅出于逃避世外纷扰的还乡,终究比炫耀富贵更加狭隘。
家里也并非富足之家,有一栋二层半的楼房,八个房间任我随意挑了一间。如果我找不到合适的对象,相信他们也可以让我永远安住。家里还有几亩的菜地,我想吃辣椒,就摘辣椒;想吃青瓜,就摘青瓜;茄子就茄子,丝瓜就丝瓜。那些被母亲放在篮子里提回来的瓜果蔬菜通常还带着湿漉的晨露。遗憾的是,原本属于我的一亩水田,因为读书而退还给村里,土地调整后分给了后来出生的小孩。失去的真正永远失去了,因为我的户口已经跟这片土地永远割离。幸好农村的稻谷很便宜,说是100斤50元。也就是说只要我发表一篇千字短文,就能买400斤稻谷。比起那些风雨中的插秧和烈日下的收割,这个数字让我窃喜又让我心酸。如果我不懂伺弄药品,如果我不懂舞文弄墨,我也会和乡亲们一样,挑着沉甸甸的箩筐走在狭小的田埂上,歇息的时候,口中仍然喘着粗气。
屋子的旁边有条小溪顺流而下。溪流由山涧汇聚,潺潺地滑过上游。中游有一棵枇杷树和桔子树,还有一棵柚子树和一棵被忽略的老蓖麻。水哗啦啦地跌落坎下,形成半米高的落差,水花四溅。村里的女人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那里搓洗她们的年华。朝阳被树梢遮挡,投出一片班驳的碎影。流水抵达屋边时,分开两路灌溉农田。在水之湄,有一藤葫芦,硕果累累。母亲没别的能耐,惟独种葫芦,远近闻名。葫芦吃不赢,一个又一个,不时摘给邻里。大家吃腻了,葫芦只好在架上老去,最后母亲会挖空内囊,留下种子,晒干外壳,用来存放各种豆种,或者锯成水瓢。
屋子周围有一片蕉林,还有一片荷塘,再远点是一排茂盛的竹林。听取春天的蛙声和秋天的蝉鸣,捕捉夏夜的流荧和倾听冬季静谧的天籁,这是多么美妙的人生。如果我把电脑摆在三楼的天底下,肯定比诗人还要附庸风雅。我试探地跟父母说我想回来搞大棚种菜,把村里乡里的菜农联合起来,然后用互联网洽谈业务,销往大中城市的超市,估计三年就能形成气候,五年就能占领绿色蔬菜的半个市场。母亲担忧地说你还是少点写什么文章了,听说很容易发疯的。我哭笑不得,把话题对准父亲:爸,你也看过“摇钱树”(珠江电视台的一个栏目)吧,上面很多农民企业家不都这样折腾出来的。父亲意味深长地说:那是别人的成功,你只看到了结果,过程呢?
当时正围着饭桌吃饭。他们的回答令我无精打采,我不停地夹菜。快三岁的侄儿对我一股敌意,他把勺子放在嘴边嘟长嘴说:你吃光我的菜了。我跟他斗嘴说:你的菜吗?你会种吗?这是我妈的菜。他气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是我爷爷的,不给你吃!他伸手把四个碟子往自己面前扯。母亲及时地吆喝:这是姑姑啊,怎么不给吃呢!平时宠溺惯了,此时受了责骂他委屈得不得了,霎时就呜呜大哭。我食不知味。他那么小,懂什么呢?姑姑在他的心里还没有概念,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个偶尔出现的陌生人罢了。当他长大后,这些土地这些房产都将会在名誉上归属于他。如果父母老了,如果哥嫂老了,他会给我饭吃吗?答案是肯定的。可问题是,当他长大后,他愿意留在这里吗?想必他和他姑姑没什么两样,只会在遭遇挫折时叫嚷着回来发展科学种菜。
无论我们承认与否,有些土地虽然富庶,但终究只能成为我们的精神家园,而最最必须的物质享受,从来都在城市中寻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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